覃里雯
自由自在的幽默是今日中國的真正稀缺物,每個人都知道這一點,每個人都在其中憋得難受。他們當(dāng)中有不少人會對洪晃的話產(chǎn)生共鳴:“再憋下去我要得癌了?!?/p>
為什么幽默會制造自己的敵人?
在坦桑尼亞北部的Hadza部落和KaIahali沙漠的Kung部落里,“甚至最好的獵手也得保持謙虛。在幾乎所有的獵手聚集的社會里,謙卑都是一個頑強的文化傳統(tǒng),這是此類文化平等特性的延伸。任何人如果試圖用他的捕獵技能來導(dǎo)向更高的社會地位,這個自我標(biāo)榜的獵手都會遇到堅決的反對、諷刺和羞辱。通常,這種反對是以捕獵群體中其他成員的言辭奚落或煩擾開始的?!?/p>
原始部落的平等首先是通過嘲諷來維持,文明社會亦然。在古雅典民主的輝煌時期,雅典人把原始、非正式的嘲諷變成了一門藝術(shù)。阿里斯托芬,古代社會最了不起的喜劇天才,用他的諷刺把所有那些頭腦發(fā)昏的自大人物——包括蘇格拉底——從云端帶回地面。在他的劇本《云》里面,令人生畏的蘇格拉底在跳蚤的長腿、蚊子的嗡鳴和拉屎的蜥蜴那里都能找到靈感和“崇高的思想”。喜劇家的責(zé)任不在維護哲學(xué)的完整性,而在維持社會的平衡和必要的生機。一個只有蘇格拉底的古雅典文明,遠遠比不上一個有蘇格拉底和阿里斯托芬并存的古雅典文明。
比阿里斯托芬早不到一百年出生的孔子,雖然在后來幾千年里其思想已經(jīng)被蹂躪得面目全非,卻也是一個好脾氣的、有幽默感的人。他坐著木轱轆車到處跑,和他的學(xué)生相互取笑。他的學(xué)生子游用禮樂之教管理武城一地的老百姓,他跑去說:“割雞焉用宰牛刀?”然而他的學(xué)生一番正辭解釋之后,他就很老實地表示明白了,還表揚一下。在他答不出太陽的遠近的時候,他也沒有對那兩個提問的小孩子說:你們的問題太低級了,應(yīng)該問一些更高級的、更有思想的問題。孔子很誠實,不懂就是不懂,那兩個小孩背后取笑他學(xué)問不行的話,還能夠在他的言行錄里留存下來,而沒有被他刪除掉。今天看來,這種胸懷真是讓人贊嘆。而在我們生活的時代,儒家精神在中國的殘渣之中,只剩下一個有利可圖的“為尊者諱”。
幽默的重量只有鴻毛之輕,但它的力量卻能夠擊碎頑石,或者像一根針一樣刺入僵化的社會傳統(tǒng)??梢岳斫?,為什么社會階層越低,人們的幽默感越是普遍。一個有幽默感的人要么極為自信,要么對瓦解自身的利益毫不在乎——因為他沒有什么重大利益可以瓦解的。更重要的是,幽默感所提供的精神上的自由,使最艱難的生活也還值得一過,它為個人的狹隘生活提供了情誼的紐帶。
(博涵摘自《現(xiàn)代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