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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奧蘭與我的生死戀

        2006-05-14 14:47:51安那托里·基姆
        意林 2006年16期
        關(guān)鍵詞:奧蘭鄰村獵犬

        安那托里·基姆

        我用第一部書稿酬在鄉(xiāng)間買了一間半舊的小木屋,修葺一新后就在這里完成了以后的許多重要著作。也就是在這間小木屋里,我有了我的奧蘭,它是我的伙伴、同志,也是我作品的合作者。12年里,我們在鄉(xiāng)間共同完成的著作,后來被譯成20種語言,在世界各地發(fā)表。漫長的冬季,當整個村莊變得空曠而憂傷時,兩顆互相依偎的心靈激發(fā)出無比的創(chuàng)作熱情,奧蘭和我,兩個相互支撐的靈魂,戰(zhàn)勝了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敵人——吞噬一切的孤獨。

        它被帶來時只有兩個月大,是一個耷拉著耳朵的毛茸茸的小家伙。那天我正好不在家,但從我進門看見它的第一刻起,我們就喜歡上了彼此。我跪在屋子中央,輕輕地抱起它,而它則用溫暖潮濕的舌頭舔遍了我的臉頰,我們就這樣認識了。奧蘭三個月大時我?guī)チ种猩⒉?。在踏進茂密林蔭的一剎那,奧蘭抬起了頭,兩只原本軟綿綿的耳朵第一次豎了起來,從此,奧蘭就有了兩只像小斧子一樣豎著的耳朵。昂起的頭和豎起的耳朵是良種獵犬的重要標志,這意味著奧蘭已經(jīng)作好了狩獵的準備。奧蘭與生俱來地具有優(yōu)秀獵犬的所有特質(zhì),不到一歲時它追上了一條體積比它大許多的駝鹿,面對駝鹿碩大的前蹄和鐵鏟般鋒利的鹿角,奧蘭毫無懼色。

        我把奧蘭訓練成了一條優(yōu)秀的獵狗,但我卻不是一個獵人,這是我對奧蘭最大的過錯。我扼殺了奧蘭與生俱來的捕獵天賦。因為我的緣故,那些本可以被奧蘭獵獲的動物得以逃脫,我只能用它們的幸存來安慰自己,我不希望這些動物被人們獵殺。

        奧蘭的一生中,始終不變的是對我偉大而無私的摯愛,而我卻不止一次地試圖改變它,這是我的第二個大過錯。在寂寥荒蕪的鄉(xiāng)村,奧蘭無時無刻地陪伴在我身邊。深夜,最輕微的聲響都逃不過它敏銳的耳朵,如果有人向我們的小木屋走來,它便立刻咆哮著撲向窗邊,提醒我可能發(fā)生的危險。散步時它是我的開路先鋒,它總是跑在我前面,趕走野狗,掃清道路。并不是每個迎面碰上的行人都可以靠近我,奧蘭總會先回過頭,用目光征詢我的同意。很快,在附近一帶的村民眼中,我和奧蘭幾乎成了傳說中的人物,我的守護神贏得了村民的尊敬和喜愛。

        又是一年秋天,我們即將回莫斯科過冬,妻子懇求我把奧蘭留在鄉(xiāng)下,因為城里房子太小,孩子們長大了,奧蘭也日漸強壯,屋里到處是從它身上掉下的毛,實在沒有合適的地方來安頓它。鄰村一位叫伊萬的獵人見識過奧蘭在打獵時的矯健身手,早就想得到奧蘭,我一直沒有答應(yīng)。而這次我卻把奧蘭留給了他,打獵能讓奧蘭釋放它的本性,再說,伊萬畢竟是個可以信賴的朋友。

        然而我走后不久,伊萬的電報便到了:“快來接走你的狗?!蔽伊⒖虅由碲s往鄉(xiāng)下。原來,奧蘭在打獵時的出色表現(xiàn)雖然無可挑剔,但拒絕住澡堂。它用鋒利的犬牙撬開浴室的板棚,沖出院子,整天坐在村口,誰也不能靠近它,它甚至咬傷了其他的獵狗。村民們漸漸害怕起奧蘭,因為那是通往鄰村去商店買東西的惟一一條路。無奈,伊萬只能用鐵鏈把奧蘭鎖起來。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那天當我走進澡堂,打開電燈,看到被鎖在黑暗中的奧蘭時的情景。它的目光和嗚咽聲,它用前爪抱住我,用大腦袋蹭我的樣子,至今仍無法讓我平靜。

        從此以后,我再也沒有把奧蘭獨自留在鄉(xiāng)下過冬。還有一次,鄰村的一位獵人想讓奧蘭為他的狗配種。我們把奧蘭帶到那里,看上去,奧蘭和它的新娘還合得來。于是我和新娘的主人一起把它們關(guān)進寬敞的獸欄,回到屋里烤火喝茶。我打算回自己的村里去小住兩天,等奧蘭有了好消息后再回來接它。就在我打算動身的時候,突然聽到有爪子抓木門的聲音,是奧蘭!奧蘭是怎樣越過兩米高的獸欄和層層鐵絲網(wǎng)的,至今仍是個謎。我打開門,奧蘭像一股旋風般地沖進來。吃驚的新娘主人剛出去,就立刻跑回來,聲色俱厲地要我趕快把奧蘭帶走。原來,奧蘭不但沖破了兩米高的獸欄和鐵絲網(wǎng),還把新娘咬得遍體鱗傷。就這樣,奧蘭的一生中,從沒有交配過。我想說,這是我愧對奧蘭的又一個原因。它是上帝賜福給我的禮物,它的到來似乎就是為了向我展示,什么是友誼的真諦——為了它的主人,奧蘭放棄了一切。奧蘭是一條健康的獵犬,我?guī)鼌⒓舆^許多獵犬展,上帝作證,任何見過它的人都認為它是一條威武健康的純種西伯利亞公犬。造物主賦予它完美強健的軀體,更賦予它偉大的情感,它一刻也不想和我分開。當我獨居鄉(xiāng)間寫作時,奧蘭就在我腳邊打盹,不時警覺地抬起頭,聚精會神地望著我。每次與它四目相對,一種難以名狀的情感便會涌上心頭,這樣深厚的情意讓我難以承載,更難言回報。

        除了我,奧蘭的生命中已經(jīng)容不下任何其他人,一直到它生命的結(jié)束。

        死神最終還是降臨了。奧蘭已經(jīng)13歲。對任何一條狗來說,13歲都是絕對的高齡,對獵犬而言,更是到了生命的極限。它的身上開始散發(fā)出衰老的氣息,雪白的毛發(fā)失去了往日光鮮的色澤,雙耳不再堅挺,碩大的犬牙開始發(fā)黃,高高翹起的尾巴耷拉下來,爪子上的潰瘍再也難以愈合。我知道它隨時都可能離開我,我只有全身心地、寸步不離地守候在它身邊,才能回報它一生無私的摯愛。奧蘭傾其一生,試圖讓我領(lǐng)會愛的真諦,但我卻在它生命的最后一刻棄它而去。我拋棄了它,拋棄了年邁的妻子和所有的孩子,為了新歡,我離他們而去。

        我離開的那一年,也是奧蘭生命的最后一年。我的家人照例帶它去鄉(xiāng)下過夏天。許多年以后,當?shù)厝烁嬖V我,那時奧蘭每天都跑去鄰村的長途汽車站,無望卻執(zhí)著地朝村口方向張望。直到汽車開走,奧蘭才蹣跚地跑回家中。當?shù)厝硕颊J識奧蘭,開大客車的司機后來告訴我,有一天,他開車迎面看見了奧蘭,“它一定是老眼昏花了,”司機說,“我的車開得很慢,它卻像沒看見似的,突然一個急轉(zhuǎn)彎,就滾到了輪子底下?!?/p>

        我的大女兒,那時已經(jīng)做母親了,聽到這個消息后,拿著鐵鏟趕到奧蘭出事的地方,把它埋在路邊。

        那一刻,我正在遙遠的南方,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自己趴在一個大坑邊朝下望,發(fā)現(xiàn)奧蘭躺在坑底。它看上去骨瘦如柴,叉開的四肢像馬腿一樣,又瘦又長。突然,它發(fā)出一聲嬰兒般的嗚咽,睜開了雙眼,眼中充盈著鮮紅的淚水。

        我從夢中驚醒,淚水已經(jīng)浸濕了我的枕頭。我不知道是否已經(jīng)把我和奧蘭的故事敘述完整。它是上帝的使者,來到世間傳播摯愛,啟迪人類。感謝上蒼讓它從我的生命中走過,感謝上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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