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拉·E·凱塞爾
譯/王豪
1996年,我參加了一項名為“體驗之旅”的國際旅游活動。該活動匯集了來自四十五個國家的六千名猶太青少年和一千名猶太成年人,我們沿著當(dāng)年的死亡之路,從波蘭的奧斯威辛集中營一路走到附近的比爾克瑙。之后,我們這一群人繼續(xù)在波蘭旅行,參訪在特列布林卡和馬伊達內(nèi)克的集中營以及猶太人感興趣的其他地方。旅行的最后一站是以色列,在那里我們度過了大屠殺紀(jì)念日和獨立日。
在這趟旅行開始前三個月,組織者向每個人發(fā)了一張身份卡,囑咐我們隨身攜帶,不許弄丟,因為這些卡片十分重要,旅行期間將會派上用場。
發(fā)到我手里的是一張編號為“07175”的身份卡復(fù)印件。該身份卡由納粹德國在1941年9月22日簽發(fā)給一位名叫約瑟夫·鮑的猶太人,上面注明的出生地點是波蘭的克拉科夫,日期是1920年6月18日——恰好是我父親在紐約布魯克林區(qū)出生一年零五天以后。約瑟夫上的是希伯來語中學(xué),參加過童子軍,在普拉佐勞動集中營當(dāng)制圖員。
我還得知,在普拉佐時,約瑟夫愛上了一位名叫麗貝卡·塔嫩鮑姆的姑娘,后者也是集中營的一名囚犯。他們相遇在一個陰沉沉的秋日早晨,當(dāng)時約瑟夫站在室外,背著一個笨拙的制圖架,他瘦弱的身材看起來不堪重負(fù)。麗貝卡走過去問他,可不可以幫他一把。
“不,”他回答,“我只是在等待陽光?!彪S后,他又說:“為什么你不能成為我生命里神奇的陽光呢?”
于是,他們相愛了。
然而,當(dāng)?shù)聡嗽谀信疇I區(qū)間架起通電柵欄之后,他們最終還是被分開了。但約瑟夫并沒有灰心喪氣,他在倉庫里找到了一名女囚犯死后留下的衣服。在每次點名之后,他就到廁所里換上一件長衫,用一個女帽把頭發(fā)遮住,出來后再混入女隊,與一萬三千多名女囚犯一起步入營區(qū)。在那間57號牢房里,他陪伴在麗貝卡左右,度過了許多難熬之夜。
在二月的一個寒冷的夜晚,約瑟夫與麗貝卡舉行了婚禮。由于當(dāng)時沒有神父,婚禮就由約瑟夫的母親來主持。他們的結(jié)婚戒指是在集中營的工廠車間打制的,所用的材料是約瑟夫母親先前藏在椽木下的一個銀勺。
婚禮結(jié)束10分鐘后,約瑟夫不想因為自己的行為而連累難友,于是匆匆吻別新婚妻子,離開了女牢房。
多年以后,當(dāng)我站在奧斯威辛集中營遺址時,感到自己很難把約瑟夫和他年輕的新娘與我所踏足的這個地方聯(lián)系在一起。我難以將這一對活生生的人置于這可怕的場所。在波蘭旅行期間,我一直在想:他倆是在什么時候喪生的,臨死之前經(jīng)歷了怎樣的痛苦,是在什么地方被納粹滅絕的?是在奧斯威辛,還是其他地方?是比爾克瑙,馬伊達內(nèi)克,還是特列布林卡?當(dāng)時有那么多的受害者,那么多的苦難!
在我們抵達以色列的頭一個晚上,組織者讓每個人拿出隨身攜帶的身份卡。我們還被要求把各自手里的身份卡的主人想像成現(xiàn)實中的人:當(dāng)戰(zhàn)爭打斷約瑟夫·鮑的生活時,他有多大?他當(dāng)時過的是什么樣的生活?與我自己的生活比起來怎樣?如果他還活著,他現(xiàn)在會在哪里,過的是什么樣的生活?
不久,我們到了海法附近的阿特利特。那是戰(zhàn)后由英國人管理的集中營,部分流離失所的猶太人曾在此短暫逗留。我們被迎入一個小型會堂,主持人向大家介紹了一批新來的客人。他們就是我們幾個月來一直帶在身上的身份卡的主人。
我站在那里,難以相信眼前的一切——約瑟夫和他的新娘麗貝卡就站立在我的正前方。他們沒有葬身于奧斯威辛的焚尸爐,他們沒有在馬伊達內(nèi)克變成骨灰,而我曾以為自己永遠(yuǎn)也不會見到他們。我的眼淚霎時滾落了下來。
我緩緩地走近約瑟夫和麗貝卡,與他倆在一起的還有他們的兩個女兒。約瑟夫在經(jīng)歷了奧斯威辛的非人折磨后,最終還是活了下來;而麗貝卡則曾經(jīng)是“辛德勒名單”中的一員,這份幸運的名單救了她一命。戰(zhàn)后他倆重新團聚,一起生活在以色列。
他們不會講英語,我不會講希伯來語,但這無關(guān)緊要。對我來說,此時此地,所有的言語都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