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殊

年紀大一些的人可能都還記得，在上世紀60年代的中蘇思想論戰(zhàn)中，經(jīng)常在報刊上看到中國批評蘇共的“土豆燒牛肉”共產(chǎn)主義，我同許多人一樣，在很長時間內(nèi)弄不清“土豆燒牛肉”是怎么一回事。很多年以后，我被派往一戰(zhàn)之前曾是奧匈帝國的奧地利任大使，并且訪問了匈牙利才完全弄清楚。

這件事還得從20世紀50年代末說起。當時蘇共總書記赫魯曉夫訪問匈牙利時，在一次群眾集會上的講話中說，到了共產(chǎn)主義，匈牙利就經(jīng)常可以吃“古拉?！绷恕！肮爬！笔切傺览埐酥幸坏李H具代表性的家常名菜。即把牛肉和土豆加上紅辣椒和其他調(diào)料在小陶罐子燉得爛爛的，汁水濃濃的，然后澆在米飯上，很好吃。除了牛肉外，還可以用豬肉、雞肉、羊肉來做。在歐洲的飯店里，特別是高速公路兩邊休息站的快餐店里，大多有“古拉希”這道菜。匈牙利飯菜在歐洲很有名，歐洲人常用“古拉?！眮矸Q贊匈牙利飯菜，就像用“北京烤鴨”來稱贊中國飯菜一樣。

新華社《參考消息》編輯部的翻譯們在翻譯赫魯曉夫這個講話時，被“古拉希”這個詞難住了。如果直譯為“古拉?！?，中國讀者不知是何物，而在后面加上括號注解又嫌太長。當時，我時任駐撒哈拉以南非洲加納的記者，剛好回國參加西亞非洲記者會議。晚飯后正同幾個記者閑談時，兩位編輯走過來同我們斟酌究竟怎樣譯法為好。有幾個記者知道這個詞，也吃過這道菜，說不過是土豆燒牛肉罷了?！秴⒖枷ⅰ访刻斐霭婧芫o迫，后來幾個編輯商量決定譯為“土豆燒牛肉”?，F(xiàn)在看來，這個譯法不太確切，沒有表達這道菜在匈牙利飯菜中的代表性和廣泛性。因而后來引起了不少的誤解。如果當時直譯為“古拉?！埃偌由侠ɑ∽⒔?，可能會好一些。

赫魯曉夫這句話只是取悅匈牙利人的玩笑之詞，并不是說共產(chǎn)主義的標準就是大家都能夠吃上“土豆燒牛肉”。那時，中蘇之間的思想論戰(zhàn)十分激烈，不少作者在文章中引用了這種譯法，嘲笑赫魯曉夫的“土豆燒牛肉”共產(chǎn)主義，因此為我們的廣大讀者所熟知，但一直不清楚這話的由來。

多年后，我到聯(lián)邦德國的波恩擔(dān)任新華社常駐記者，才弄清楚“古拉?！边@個詞，而且在高速公路旅行時，常在休息站的快餐里吃“古拉?！?，再要上一盆米飯，把一罐子的牛肉土豆倒在飯上就吃。這個菜味道不錯，價格便宜，送得也快，吃完就繼續(xù)上路。很多德國人也是這樣。有的德國朋友還同我開玩笑說，這就是你們批評蘇聯(lián)的“古拉希共產(chǎn)主義”。后來到了奧地利工作，更是看到了在維也納和其他一些城鎮(zhèn)還有“古拉?！憋埖辍＿@些飯店都經(jīng)營匈牙利包括各種各樣的“古拉?！?，而且以人們都很熟悉的“古拉?！泵?。后來，我應(yīng)邀訪問了匈牙利的布達佩斯，在不少匈牙利朋友的家里嘗到了正宗的“古拉希”，并且聽到了朋友們的介紹，才明白了“古拉希”的來歷。以后只要吃這道菜時，常會想起過去“土豆燒牛肉”共產(chǎn)主義的故事來。

從這件事想起來，我覺得翻譯(包括文字和口頭翻譯在內(nèi))的精確和慎重實為重要，而翻譯者的責(zé)任也實在太重大了，一點也馬虎不得，一旦造成誤解，影響將是很大的。

(作者為外交部副部長、外交筆會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