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作為一條路,我不想
活得一馬平川
像大海一樣
我愿意把平靜藏到五千米以下
作為活著的路,不能動不動
就喊疼
身體以外的零件同樣可以抵御侵襲的風(fēng)
作為一條路
我對于你來說始終是躺著
對于自己來說始終是站著
可是我不想站在那兒
絆倒一個人
又絆倒一個人
一個小孩兒
他學(xué)會了走路
他學(xué)會了說話
他學(xué)會了一邊走路一邊說話
他學(xué)會了一邊走一邊說
老不死的,給我看好這個孩子
星期三
中午,老劉醉了
把報紙當(dāng)作被子
下午,小黃提前走了
用報紙包著一束花
晚上,我來加班
找不到報紙
無法確定今天是不是星期三
如果是
一周又過去了一半
撿 風(fēng)
兩個年輕人
各拿一個蛇皮口袋
在感冒初愈的大街上
逆風(fēng)而行
他們說好要在睡覺之前
一人至少撿回一個風(fēng)
午夜的風(fēng)是從已知的地方飛來的刀子
從前的某年某月某日藏匿在其中
還是這條街
如果還是一個人耐心地等另一個人
那么此時的利器
定會把等人的人連同這條虛弱的街
深深刺痛
這又是一場實(shí)力相當(dāng)?shù)膽?zhàn)爭
他們由走改為爬
由拿改為頂
很像曾經(jīng)的一次飛行
其實(shí)
是一個人俘虜了另一個人
把空氣遺忘在戰(zhàn)場之外
饑餓的大街忍受著兩個空口袋
無休止的翻騰
再也分辨不出
究竟是誰先找到了可以保溫的信物
好 吧
好吧,從明天開始,我會試著偽裝
我會給大街上每一個人以微笑
我會把自行車拆散,步行到十字路口
那時候,修車人如果哭了
我會試著悲傷,給他唱歌
給他以足夠的時間查找病源
好吧,你雙手離開,盡管兩個人的房子
剩下一個人住會有些空曠
從明天開始,我會把稿紙鋪在地上
我會給夜晚的沖動畫上記號
從這個房間到那個房間,從你站過的地方
到你躺過的地方
那時候,鏡子如果碎了
我會一臉滄桑,學(xué)會給別人講故事
把不是理由的理由不是原因的原因
一一承認(rèn)
好吧,從明天開始,不再會寫你的名字
我會把一截木頭塞進(jìn)大腦
從此以后,我是一個全新的植物人
沒有煩惱沒有知覺沒有影子
與此同時,你也將沒有機(jī)會
和一個按時上下班的人在路口吵架
然后抓緊時間分道揚(yáng)鑣
室內(nèi)風(fēng)景
她是不肯多說一句話的人
她是一個人的人
她坐在午后兩點(diǎn)的光線里
順著畫家指給她的方向
望去
她望見自己的靈魂在田野里勞作
她望見一個長發(fā)飄飄的男人
在花朵的頭頂嗅來嗅去
她坐在藤椅上一動不動
直到盆花都睡著了
直到畫家愉快地說一聲——
停
拆
他們在家鄉(xiāng)拆過平房
一天就完工,還能在主家吃兩頓飯
現(xiàn)在,四五個民工在拆一座三層高的樓
他們拆了三天,還沒拆完
沒有人管飯,他們用馬車運(yùn)走鏟干凈的舊磚
也沒有人管
它
它餓了,它叫,它緊緊地閉著眼睛
有一滴水落下,是它的唯一一顆眼淚
現(xiàn)在它渴了,它傻傻地說話
說過了黃昏又說過了清晨
它說它會吹開自己的骨灰
那時五月花開
下 午
說不出下午的鳥鳴
是你的
一件什么禮物或者
僅僅是一個房間
靜靜的,沒有任何聲響
只有瞬間的一個符號
從窗外經(jīng)過
等我們都跑下樓去
空氣中
有一絲甜味,仿佛
剛剛有一場雨
不用去找不用去逃
就落到了每一個人的眼里
天 亮
今天早晨,太陽即將出海
棉花和翅膀,突然從高處飛下
這個黎明時分,還沒有云
就有了湖水里的倒影,天就要下雨
天一定會下雨,把準(zhǔn)備晾曬棉被的繩子
和繩子上的麻雀澆濕
草坡上的聲音,都已醒來
開始發(fā)亮,草葉、露水、螞蚱和腳印
—個叫醒另一個,連成一片
這是今天的野外的一刻,新鮮而透明
在遠(yuǎn)方又似在眼前,長久又似短暫
旁觀者迷惑,又有些驚慌失措
傷 逝
夢完結(jié)的第二天上午,母親果然來了邯鄲
蹲在聯(lián)紡橋頭玩弄煙蒂的我
匆忙站立起來,從北方吹來的風(fēng)夾帶著沙
正好飛進(jìn)眼睛
為了不讓母親看見,我指著一列正在飛奔的火車
說
火車要比汽車快得多,你怎么不坐?
然后,我們從橋上下來
看見一片廢墟,碎磚在地上塵土在空中
有很多靜止的馬車,定在路邊
母親也是,把自己的影子定在路邊
我放下行李,騰出一只手
低下頭,裝作不怎么疲憊
盡量站穩(wěn),不讓影子傾斜
原來還有另外一個人和我蹲著的姿勢
基本相似
母親連一句話還沒說
她把那個人看了個通透
我的手就要偷偷揉到疼痛的眼睛時
母親說
我找人算過了
這不過是一場小劫難
其實(shí)我的手指上粘著一粒沙
其余的被開閘的水沖跑了
母親自言自語著,好像是在自己的家里
對著鍋碗瓢盆說
我看著那個堅(jiān)硬的影子,嘴角的部分一張一合
你生活在廢墟附近
眼里要容得下沙子,要容得下
記 憶
“老鷹抓小雞啰!”
醉酒的父親追打著八歲的兒子
鄰居們阻攔不住
陽光正順著路邊躺下
高大的梧桐舉起一把遮傘
童年像片樹葉落在一角
留下一個在樹蔭下活過或活著的證明
在春天,把自己拐走
在春天,醞釀一個天大的陰謀——
把自己拐走
趁還是一個人,無家可歸
一副擔(dān)子扛在肩上,仍輕飄飄的樣子
只要有一輛一直向南的43路公交車配合
就把自己硬塞進(jìn)去,喝令“不要出聲!”
無論遇見老人還是學(xué)生,站著
假裝坦然自若欣賞樓景
與此同時,撥通一個隨意編造的電話號碼
對方會問:你找誰?
管不了那么多,先自言自語一番
讓那個人莫名其妙到暈倒為止
忽然發(fā)現(xiàn)一個秘密
街面上精神病患者和瘋子越來越少
有霧的早晨很快過去,沖著反光鏡傻笑的人
裝滿了一車廂
下一站是夏天。開始著手
醞釀一個比拐走更大的陰謀
一定記錯了那朵花的名字
…… ……
一定記錯了那朵花的名字
一直誤會著,緩慢蒙塵的結(jié)果
是一個人逐漸干涸,像春風(fēng)懷里的白云
一眨眼就沒了
上午的陽光使我想得太多
它的萌芽,它的含苞
它開放的過程,耗干了我的血液
就這樣
得到一枚跟本人有關(guān)的骨頭
于丙戌年被狗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