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上個世紀80年代《經(jīng)濟日報》的總編輯、90年代《人民日報》的總編輯范敬宜,在新聞出版界里聲望很高,而現(xiàn)在作為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院長的范敬宜,更是聲名遠播。很多人可能并不知道,在就任《經(jīng)濟日報》總編輯之前的1984年8月至1986年3月,范敬宜同志曾任中國外文局局長。在外文局歷任局長當中,他可能是在任時間最短的一位,前后不到兩年。
在范敬宜同志任局長的時候,我是外文出版社的一名普通編輯,自然難得有機會與他接觸,只是在大會上聽過他的報告。對于他的到來,民間有一些傳聞:他家學淵博,是北宋政治家、文學家范仲淹的第28代后裔,畢業(yè)于上海圣約翰大學,才華橫溢,擅詩詞書畫。對于這樣一位局長,像我這樣的無甚知識的所謂知識分子,是心懷敬意并寄予很大希望的。在范敬宜同志來外文局后不久的一次書畫展覽中,見到了他的一幅國畫,畫上題的是一句古詩:“野渡無人舟自橫?!被氐郊依铮疫B忙查找出處,才知道此句出自唐代詩人韋應(yīng)物的《滁州西澗》詩:“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從此對這位范局長就更增添了幾分敬意。
在他離開外文局十幾年后,因為工作的關(guān)系,我竟然跟他有幾次打交道的機會。第一次是在2002年的9月下旬。當時新世界出版社與耶魯大學出版社合作出版了一本高檔畫冊《中國古代建筑》(中、英文兩個文版),希望在江澤民主席出訪美國時,將其作為國禮贈送美國總統(tǒng)克林頓。我請新世界出版社老總編陳休征同志幫忙,她找到了時任全國人大教科文衛(wèi)委員會副主任委員的范敬宜同志。通過幾次電話聯(lián)系以后,約好在一天晚上我把書送到他家。在班上勞累了一天的他,顯得有些疲倦,但他還是熱情地接待了我,并說在外文局的時候就認識我。我多少有些詫異,覺得不大可能,猜想他這樣說,也許完全是為了縮短我們之間的距離。當時時間已經(jīng)非常緊迫,范敬宜同志連夜與為江主席送行的曾慶紅同志聯(lián)系,幾經(jīng)周折,此書終于被作為國禮帶到了美國,并由江主席親自贈送給了美國前總統(tǒng)老布什,目前存放在美國喬治·布什圖書館。見到這本書后,時任外交部副部長的李肇星同志還通過范敬宜同志帶話說:感謝外文局出版了這樣一本好書。
2004年下半年,我參與編輯國務(wù)院新聞辦公室主任趙啟正同志的《向世界說明中國》一書,其中收錄了趙啟正同志在清華大學的一篇演講,需要請人點評。大家認為此事由范敬宜同志來做比較合適,因為他正好擔任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院長。但是由誰出面請他呢?我自認為跟他有一面之緣,便自告奮勇說試試看。我懷著忐忑的心情撥通了范敬宜同志家的電話,表達了請他點評的愿望,沒想到范敬宜同志絲毫沒有推托,竟一口答應(yīng)下來,并按照我們要求的時間把文章寫好。我們知道,他真的是在百忙當中抽出時間寫這篇文章的。
除了從事新聞主業(yè)外,范敬宜同志還在業(yè)余時間創(chuàng)作了不少詩文、書畫作品,他自己則謙稱為“余事”。他曾出版過一本《范敬宜詩書畫》(蒙他厚愛,后來我得到了一本他的簽名本)。從書中收錄的那些揮灑的詩文、酣暢的書法和意境優(yōu)雅的畫作,更令人驚嘆于他的才華和學識。而對自己的詩書畫,范敬宜同志自己是這樣說的,“我雖然未能成為合格的畫家、書法家、詩人,更未能留下什么精心之作,但是‘物藝相通’,詩、書、畫作為一種‘余事’,對我的新聞生涯產(chǎn)生著潛移默化的作用。它們經(jīng)常在我審時度勢、謀篇布局之際,給我以靈感,給我以啟發(fā),其中的妙諦,只可意會,無法言傳。如果以畫家、書法家、詩人的尺度來律我,那我就無地自容了?!弊掷镄虚g洋溢著范敬宜同志的大家風范和謙虛的美德。
再一次見到他,是2006年年初的事了。全怪我辦事拖拉,本來早該把我們與耶魯合作出版的第二本畫冊《中國文明的形成》送去,因為他是外文局《中國文化與文明》叢書特聘的中國顧問委員會委員。幾次約時間,都沒有辦成,就一直拖到今年年初。
2006年1月12日下午,范敬宜同志在他家附近的清香林茶樓接待了新世界出版社副總編輯張海鷗同志和我。一杯香茗,兩盤甜點,在優(yōu)雅寧靜的茶樓里,范敬宜同志講述了22年前他剛來外文局時的往事。范敬宜說,他當年被調(diào)到外文局工作,完全沒有思想準備,自感力不從心,而外文局的同志也對他很不了解,只覺得他“長了一張娃娃臉,名不見經(jīng)傳”。
在這種情況下,范敬宜決定一切從“小事”做起。上任不久,他發(fā)現(xiàn)不少職工都自帶午飯,但沒地方加熱。于是便找到了負責行政事務(wù)的一位同志,問及此事,得到的答復是“沒有大鍋”。在外文局,買個鍋難道那么難嗎?這不成其為理由的理由讓新上任的局長百思不得其解。再一了解,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不能這樣慣著那些知識分子”。在范局長的努力下,鍋還是買了,中午熱飯的問題終于解決了,事情雖然很小,可大家都非常感謝這位新來的局長。
后來,一位社領(lǐng)導陪他去看了看外文局職工的住房條件?!霸诤诙炊吹淖呃壤铮瑪[滿了各家的煤氣灶,各式各樣的櫥柜上堆放著鍋碗瓢盆,走廊里散發(fā)出混雜著飯菜味的濁氣,簡直是‘慘不忍睹’!原來我們的職工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生活!”范敬宜同志陷入深深的回憶中。
此情此景,讓這位新來的局長再也坐不住了,他冒昧給當時還從未見過面的副總理姚依林同志寫了一封信。范敬宜同志解釋說:我剛從外地來北京,理應(yīng)先給當時外文局的上級單位文化部打報告,“但情況緊急,迫待解決。心所謂危,不敢不告”。
信雖發(fā)出,但遲遲沒有消息,聽說自己的一位老師——著名國學大師王蘧常先生認識姚依林副總理,他便又給老師寫信說明情況,老師在他的信上寫了八個字:此生誠實,其言可信。上邊終于同意給外文局撥款800萬元建職工宿舍,但是因為這筆錢不是通過正式程序申請來的,范敬宜同志還頗受了些責難。就是憑著他這股執(zhí)著的精神,外文局終于拿到了撥款,開始興建北京花園村的兩棟高層住宅樓,也就是現(xiàn)在的“花園村二高”。房子還沒建好,范敬宜同志就奉命被調(diào)任《經(jīng)濟日報》總編輯了。
我曾長期居住在花園村二高,卻不知為了改善我們的住房條件,范敬宜同志付出的努力。作為曾經(jīng)享受住房改善的我,多年后聽到這一段故事并且能當面感謝我們的老局長,我感到非常榮幸。
如果不是我們還要去辦別的事,我真希望繼續(xù)聆聽他娓娓道來的真實的故事,沒有一點虛構(gòu)、夸張和渲染,一如他的待人,真誠而親切。就連對他的稱呼,他都幾次告訴我直呼他“老范”。他說,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的學生,先是稱他范院長、范老師,后來叫他老范,現(xiàn)在竟喊他“范爺爺”了?!翱刹皇菃??二十來歲的娃娃,喊我‘爺爺’也不過分哪!”范敬宜同志樂呵呵地說。
他讓我們先走,自己去結(jié)了茶水費。待他從茶樓出來,我們已經(jīng)坐上了車。目送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的敬意又一次油然升起,多么可敬可愛的老同志、老局長呀!
(作者為新世界出版社前總編輯)
責編:譚 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