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母親撕白布
父親去世我們哭的時候
母親還沒有哭
她坐在床沿上一個勁地撕白布
“咝——”
“咝——咝——”
這聲音越撕越大
蓋過了兒女們的哭聲
蓋過了北風(fēng)刮過屋頂?shù)娘L(fēng)聲
我的腦子里
滿是母親撕白布的聲音
母親的淚撕出來了
母親的血撕出來了
這撕啊不是慢條斯理的撕
這撕啊是撕心裂肺的撕
把白布搭在姐姐的頭上
姐姐的心被撕開了
把白布搭在妹妹的頭上
妹妹的肝被撕裂了
把白布搭在弟弟的頭上
弟弟的膽被撕破了
把白布搭在我的頭上
我的眼淚里躺著的
是一個完完全全被撕碎的母親啊
哦我遠(yuǎn)離故鄉(xiāng)的路是母親撕出來的
父親去黃泉的路是母親撕出來的
不能再撕了啊母親
再撕我的夢里就只有撕白布的聲音
再撕我在夢里
怎么能見到活著的父親
時間的清點(diǎn)
他預(yù)感到自己活不過那棵大樹
就把那棵大樹砍了
鮮活的樹成了直挺挺的死木頭
死木頭分好壞
好木頭叫料
壞木頭叫柴
更好的幾塊被兒孫們收起來
叫柴的壞木頭扔進(jìn)爐灶
壞木頭燒出了好火苗
腿腳不好
他就選一塊好木頭做拐杖
身子骨撐不住
他就選一塊好木頭做躺椅
更好的幾塊也陸續(xù)派上了用場
兒孫們抽出幾塊做了一個門板
他逐漸僵硬的身子
被兒孫們抬到了門板上
年輕的小木匠選出四塊
釘了一個長方形的木盒子
木盒子很合身
放進(jìn)去的他,就是不瞑目
放大的瞳孔里
一棵老樹樁
吐出了春天的一口氣
要是能閉眼
一棵小綠芽,就被他關(guān)進(jìn)了死亡里
陌生
母親從鄉(xiāng)下來
她沒有喊我的小名
也沒有一點(diǎn)想把我抱在懷里的意思
她低著頭坐在皮沙發(fā)上
一副還在暈車的樣子
她抬頭看看我
就像看一個正科級的鄉(xiāng)鎮(zhèn)干部
我給她遞茶水
她更是手足無措
好像見到了縣委書記
一激動就碰疼了她丟在外地的一塊肉
茶杯碎了
茶葉和水灑了一地
我高喊一聲:“娘——”
緊緊地抱住了母親
母親在我的懷里
哽咽無聲
這種場面有些像一個貧困縣的縣長
給一位特困戶
披上一件過冬的棉衣
一個男人的孤獨(dú)是多么地癢
后背的癢是不知不覺漫上心頭的
他的手,不住地?fù)习?/p>
就是撓不到該撓的地方
(這黑夜啊,這漆黑的夜啊
一個男人的癢是多么地孤獨(dú))
無為的桌角還是派上了用場
他半蹲著,以身子不停地晃動
讓桌角,盡快找到自己的癢
(這黑夜啊,這黑夜真長啊
一個男人的孤獨(dú)是多么地癢)
后半夜。他的后背又癢了一次
單人床的床角,像夢中一個風(fēng)塵女子的手
還真的找到了后半夜的癢
(這黑夜啊,這生活啊
一個男人需要的只是一個三個指頭的癢癢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