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的香氣。楊樹芽兒的苦昧。低處騰起的泥,的氣息。一如從前。
一人端坐窗下,狀如木雕。木雕深處,是一捧熱而且動的心。世界在他的眼睛之外,萬物騷動,熱氣騰騰。
草正醒來。
水流濕園子。雞舒展骨骼。
太陽俯在手背。
足音的性別。
鳥從樹梢跳開,又自別處飛回。
他用手撫摩玻璃,感到手心上的涼意。
經(jīng)歷:點播玉米
結(jié)實的金色飽吸陽光和黃土。它們附著在棒子上,一排一排,像種玉米人黃澄澄的牙齒。因為勞動,因為咀嚼堅硬的歲月,因為與土相連的,或悲壯、或委瑣的軼事,種玉米人的牙齒脫落了。這一切似乎可以忽略不計——牙齒是寶貴的,可它們不能繁衍后代,而玉米能。
這些金色的顆粒緣著我們的指端,從棒子的胴體上紛紛脫落,相互擊撞而進射,發(fā)出比珠玉更好聽的聲音。在這里,我們體驗了滿足,它為另一個全新的希望籌足了種子和信心。
三月在腳下匍匐。我們的腳,又要開始一次漫長的赤裸。每一根足趾,渴望在泥土上盡情舒展,感受溫度、濕度,以及松軟之中蘊涵的旺盛地力。這土為我們而生,我們何嘗不是為它而生?它是我們苦役的證明,同時不也是我們奢侈與享樂的證明?沒有這些綿綿的土,這些永不消逝的大片的土,我們還能有什么方式托付今生?
我和我的弟兄們在土中移動。我們年紀(jì)不大,足蹼已經(jīng)不小,這種寬度一經(jīng)劃定,便很難更改,多年以后,我混跡城市,混跡于離開泥土的人群,我改變了說話的腔調(diào)、裝飾甚至皮膚的色澤——這多么像一次化裝舞會——可我的腳改不掉,以至總找不到適合它們的鞋子……就是它們,支撐著我們,使我們在什么樣的路上都不至傾倒。
我從左手挽住的藤蘿里拈起數(shù)顆子粒,不用借助眼睛,就能準(zhǔn)確射人小小的坑穴。然后驅(qū)土,踩實。不停地重復(fù)如是。金色的種子劃出的射線,在陽光下閃動,像聲聲脆亮的鳥鳴。
數(shù)日之后,葉芽齊齊地揭開土層的幕布,出現(xiàn)在早晨的戲臺上。不論當(dāng)初是怎樣的睡姿,走出地面,全都茁壯向上。當(dāng)它們的身軀像階梯節(jié)節(jié)升高,我的感覺,我們的感覺……多年以后,我終于重新找到了它,那是我的兒子長出第二性征的時候。
這不是比喻,它們或許根本就是一回事。
太 陽
我被一些粉末撒醒。
一些粉末每天都是這樣。它觸到我的皮膚的瞬間,我就會像一只電動玩具那樣,陡然立起。是的,太陽,你的召喚神圣而神秘,你寬廣的胸懷古今如一。
我在廣場邊,人們正在閱讀大型屏幕。它告訴我們,人造太陽的照射,使所有植物瘋長,加上更多的人造因素,魚們也提前受孕,兒童大團大團涌入青春。
我相信。
我們自己都瘋了,植物和魚為什么不能?
什么才是真的?我是說,如果我說的果然是真的。
(選自《揚子江》詩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