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門關(guān)外鴻雁飛渡,火車的汽笛已將陰影抖落在行囊之外。穿過古道,陌生的面孔,在游離的時間里默默呼吸,沒有誰能停止遺忘:海水、月光,以及沙漠。
心上有一堵斑駁的城墻,永遠橫亙著,夯土中的白骨,長留在藍色的地球上。灰塵漫天,陪伴永世的詛咒。烽火臺上泊滿永恒的創(chuàng)痛。
一場風雪之夜,我降臨人間,夜的憂傷是那么明晰。
樓群中的陽關(guān),像一顆疲倦的星辰,在銀河里浮沉,落落孤寂,如凍僵的尸體滑落空曠的市井,幾千年了。幾千年的悲風,吹落了無數(shù)華發(fā),擦亮了黑夜的眼睛。
大夏古雕樓的飛禽走獸,凝望慘白的月亮,講述往世的身影,溢出清水般的相思……
眨眼間,山的連綿起伏,被沙漠掩埋。迎風流淚,傷悼久違的烽火。
遙望大漠樓蘭,孤傲地懸著它世紀的心思。就這樣,獨步在磚石結(jié)構(gòu)成的豐碑上,已經(jīng)枯死的沙柳,佇立著怪影,印證萬年前的寂靜。
沒有盡頭的巷子啊,無數(shù)的門,無數(shù)的吱呀。無數(shù)尋找樓蘭姑娘的身影啊,來了一撥又一撥。在未曾干涸的溪石上,捶打漿洗的麻衣,難掩一串漸遠的蹄聲……丁丁當當?shù)脑亣@里,有多少魂魄穿過黑夜的隧道,敲打歷史的回音壁。
晨霧里睜開眼,絲綢之路上的商人都閑坐成羅漢,無法酣眠。在歷史的喘息間,我真想走上去摸摸雪白的胡子,不——是雪一般的沙礫。
那時的“陽關(guān)”該有玉笛聲聲,無數(shù)士卒朝故園東望,穿不透關(guān)山飛渡后的憔悴。
蘇武甩響一串串羊鞭,抽打如我一樣不知歸途的旅人,走過原野和新修的作坊——
聽書里訴說的斜陽、戎馬、歃血為盟,還有那肝腸寸斷的萬里城墻。
有過多少戰(zhàn)死疆場的壯士,艱難行路。在群山和沙漠間,守望故鄉(xiāng)。代代的牛角號和馬蹄揚起的灰塵,播撒過民族上下求索的號子。
抓一把土,抓一把沙,心中澆進一杯青稞酒,醉得我忘記了年華。雙頰濺滿無數(shù)淚花。提起一桶酒輕輕一晃,晃出多少歲月的碎片。
在潮汐中如屏風一樣展開。蜿蜒的城,是寂寞的龍,盤繞在殘血與綠苔中。
踏過此地的書生甩甩行囊,疲憊的守兵沖冠一怒,怎能挽留住百日里流逝的紅顏。
沽酒在肩的浪子不是春閨夢里人,什么樣的人生在這沙海里都能找到。煙波萬里,白浪如山。歷史隱去的笑顏和淚臉。不曾在此生顯現(xiàn)。
憶起客棧中一曲《高山流水》,留下一張張黑白膠片,留下狂風中隱約的冷笑。海風日日侵蝕著樓蘭的城,海墁消失,馬道破碎,刻著“永固”的城門岌岌可危。鷹翅下傳唱著方士的故事,可卡因的幻覺使秦帝在自戀中謝幕。
多少坍塌又修復(fù)過的古跡委身于歷史,湮沒多少英雄的勝利,一切都是瞬息。
憑吊古來逝去的青春,歲月的黃沙是歷史的明鏡,一本萬年歷從你我手上打開,客串著拓枝舞或一幕幕的參軍戲:一哭,一笑,一怒,一罵。手持一卷兵書.在傾頹的城墻邊,茫然地等待。直到兵書變成竹簡,竹簡變成繩子,繩子再變成某個年代虛無的網(wǎng)址,把意志捆綁。
那時也會凝望,火燒云中一步步后退的歷史,流下酸苦的老淚。掬一捧黃土,愿他鄉(xiāng)思緒變成酒盅中的雪,酩酊的醉倒志士,在雪夜中聽游魂野鬼的呻吟。
年夜的煙花,開在秧歌喇叭聲中;KTV的狂歌中,千年的光影里.把瘦弱的身影磨成一支狼毫,翻開史書一筆筆勾銷。穿過樓蘭無數(shù)的城樓,在時間與流水的盡頭,掘一塊凍石,篆刻著“到此一游”。然后在玉石俱焚后滌蕩一切塵土,奔涌成一滴生命之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