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路的路
她從來就沒想過出名。思維和名字都極為樸素,她叫蔡玉琴。她是老師非常喜歡的那種很自立的好學生,甘心情愿為班集體掃地、打開水、生爐子;一次能輔導幾個甚至十幾個后進生;體育成績也很出色,高低杠、跳山羊、跳高、跳遠、跳跳箱等等無所不能。這不是因為她多么超常,就是出自于刻苦和堅韌。初中畢業(yè)時,她就曾經(jīng)赤誠地交過上山下鄉(xiāng)的申請書,但學校沒有批準:品學兼優(yōu)的學生理當升學呀!升入高中,她擔任班團支部書記。
“文革”了,玉琴卻無論如何跟不上形勢,于是給自己改名為立場堅定的“立堅”??粗珖募t衛(wèi)兵不花錢坐火車進行革命串聯(lián),給國家造成的經(jīng)濟負擔太重,她覺得應該學習毛澤東主席青年時代徒步考察湖南農(nóng)民運動的樣子步行串聯(lián),于是和同學們組成了“二七鐵軍紅衛(wèi)兵長征隊”。
在天寒地凍中吃窩頭就咸菜,晚上就打開背包睡地鋪,大沙河,滹沱河,娘子關,他們一直堅定地進了太行山區(qū),還專程參觀了全國農(nóng)業(yè)戰(zhàn)線的一面紅旗——山西省昔陽縣的大寨大隊。這天他們急行軍到傍黑才住腳步,可那里的紅衛(wèi)兵接待站沒有下鍋的糧食,只能再繼續(xù)前進17里地,走著走著終于迷路了……面對怪吼的山風,扎手的荊棘葛針,陡峭的山路,立堅握著一柄小匕首,一邊開路一邊大聲唱著《紅軍不怕遠征難》的歌兒壯膽……誰能想到,就在那遙遠山坳里的人們聽見有女娃吼歌的聲音,早早地就舉上馬燈、帶上狗瞭著了!
這個小村就是山西省榆次縣最邊遠的杜家山,總共5戶17口人,最年輕強壯的男勞力都已經(jīng)47歲了!北京娃們在此小憩一夜便上路了,可蔡立堅卻總覺得應該回去……
在荒涼的劉胡蘭烈士墓前,她淚如泉涌:這是一個只有15歲的小姑娘,一個比自己更年輕、更稚嫩的生命??!她敬仰她理解她,她當機立斷——要勇敢直面升學無路、就業(yè)無門的現(xiàn)實,返回去建設杜家山!這件事發(fā)生在1966年12月29日。
揚名
群山環(huán)繞的杜家山糧食單產(chǎn)不足百斤,人們住的是小窯洞,吃糧靠人推碾子加工,常年伙食就是小米、窩窩和山藥蛋,為了買鹽打醋、打醬油要跑幾十里山路……她學著婆姨的樣子燒柴灶熬小米粥、蒸山藥蛋,照著男人的樣子打柴擔柴,和男勞力一起到漫坡下破冰擔水,到草窯里切草,在陽坡上除塄。她還存心計算了一下,為挑一擔水,前前后后需要花掉20來分鐘!
這期間,她曾經(jīng)給家里寫信要戶口,家里沒有回信,公社書記鄭重地告訴她,如果想來就得遷戶口,她只得返回北京。這時已是1967年初春。這年的《人民日報》、《紅旗》雜志元旦社論中傳達了毛主席和黨中央的號令:“要大力提倡革命師生、革命知識分子,有計劃地到工廠去,到農(nóng)村去,實行和廣大工農(nóng)群眾相結合。”社論還指出,愿不愿意與工農(nóng)相結合,是忠不忠于毛主席、忠不忠于黨的事業(yè)的大問題……
回到學校,她已經(jīng)對同學們之間大搞階級斗爭格格不入,寫了《到農(nóng)村去》的大字報根本沒人看。她曾經(jīng)多次去北京市上山下鄉(xiāng)知識青年安置辦公室,可是“安辦”很長時間沒有辦公。1967年10月,10名北京初高中學生主動前往內(nèi)蒙古錫林郭勒盟牧區(qū)插隊落戶的消息大大鼓舞了她,一直到1968年3月18日,北京市革命委員會知青辦等有關部門才批準了她的申請。從接到批準通知到啟程,她僅僅用了3天的時間。
這一年她剛滿19歲。她也是“文革”期間自愿到山西插隊落戶的第一人!到了山里種谷時節(jié),從她的母校北京長辛店中學又來了4個知識青年。1968年7月4日是鋤草日,大伙兒歇息時在地頭兒打開了半導體收音機,忽然聽到了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在播發(fā)《人民日報》發(fā)表通訊《杜家山上的新社員——記北京知識青年蔡立堅到農(nóng)村落戶》的消息,大吃一驚:大家剛剛上山,剛剛適應,他們根本就不想、本來也不應該出名呀!
愛情
隨著杜家山的揚名,頓時間不僅飛來無數(shù)熱情洋溢的信件,也吸引了不少身體力行的年輕人。他們首先恢復了那時候全國已經(jīng)荒廢了的共青團組織建設,像農(nóng)村青年一樣組織了民兵連,早晨知青們主動為各農(nóng)戶擔水,白天下地勞動,晚上學習農(nóng)業(yè)科技書籍。他們的業(yè)余文化生活也很紅火,不僅能自編自演節(jié)目,還能自制幻燈片,翻山越嶺為周邊的鄉(xiāng)親們演出。
此外每天有大批在校學生的來信,最多時一天的信件將近一麻袋!信件大都是寫給蔡本人的,其中不乏表達愛慕之情的。蔡立堅心懷坦蕩,誠邀大家?guī)椭鹦?、看信。這一天,在知青住的干打壘封門玻璃上突然貼出了一份血書:“鮮血滴在一起,紅心連在一起,永遠忠于人民,永遠忠于毛主席?!绷灶D時呆住了:有人翻她的東西!
這血書是她學習大寨的決心書,也是定情物。無疑,年輕人誤拆了對方給她的信,于是把她的情書公開了,他倆當初寫的血書也被激憤中的年輕人給翻了出來——那是在一個農(nóng)業(yè)學大寨的現(xiàn)場會結識的解放軍抗洪搶險一等功臣謝臣班班長小杜寫來的,倆人同是特邀代表,小杜表示復員后即來建設杜家山,為了表示決心,倆人用咬破手指流在一起的鮮血寫了一式兩份血書各自珍藏。
“私自談戀愛,分明不是真心扎根山區(qū)!”個性十足的知青頓時就亂了營。哪個姑娘情愿抖出心靈深處最珍貴的秘密?她行!為了杜家山的明天,她情愿把什么都割舍下,盡管偷偷跑到山后放聲大哭了好幾回,還是果斷地召開了知青生活會。以后在幾次全國會議上,她都遠遠地永遠地避開了小杜……
小日子
“小杜事件”使她清楚了必須把情感交給杜家山的更深層意義。于是把自己的感情勇敢地交給了放棄大學生待遇、背著饅頭咸菜趕來建設杜家山、能干勇敢、坦蕩又極具親和力的民兵連長王和平。他們的婚禮十分簡單:向毛主席像鞠躬,唱革命歌曲,新郎新娘表決心,向新人贈送鐮刀、扁擔和籮頭,大家在一起還十分鋪張地吃了一頓拉面?;楹鬀]多久,立堅、和平又各自搬回大宿舍隨知青們吃大灶、睡大炕,帶領大家大干苦干了。
為了不要孩子,立堅夫婦搞了個“約法三章”,不料,一個小生命還是悄悄光臨了。蔡立堅妊娠反應非常大,可依舊身體力行做帶頭人,懷孕8個月時還扛著80斤重的化肥和老農(nóng)們一起爬坡下溝給莊稼追肥呢!
產(chǎn)后第三天,和平送妻子女兒回婆家,自己則很快回山繼續(xù)改天換地。立堅同樣惦記山上,在產(chǎn)后的第34天,不顧婆婆的勸阻回山了。那天公共汽車剛開到三里坡就爬不上去了,只能步行,她身體太虛實在堅持不下來了,就把包袱藏在草叢中,抱著孩子繼續(xù)爬山……
回到村里,大娘們心疼她和知青們一起吃大灶,硬是把她接回家里。她不愿意麻煩別人,很快就搬回了自己的家——推開自家小屋的門一看,炕上、墻上居然長出了一片片嫩嫩的小苗苗……在生下女兒的第56天她就下地擔谷子、收玉米,每次都要熬到歇晌才回去換尿布、趕蒼蠅,然后才能喂奶。晚上,或研究生產(chǎn),或政治學習、開會,或夜戰(zhàn),沒辦法,孩子過了百天就給她斷奶送到奶奶家寄養(yǎng)了……
困惑
1971年6月,國務院發(fā)出《關于大專院校放暑假和招生工作的通知》,大學要開始招生了!選拔知青上大學成了全國熱門話題,無疑,在1969年到天安門觀禮的10位知識青年代表是優(yōu)先受益者,可蔡立堅就像當年斬斷和小杜的愛情一樣,果斷地謝絕了這個機會。
她有自己的困惑。當年很多見過她的人,都忘不了她那始終扎著一根舊繩子編結的腰帶的特殊裝束。這腰帶是生產(chǎn)隊長二大爺?shù)倪z物,她要隨時警示自己??扇f萬沒想到肩上的擔子沉重得有些荒唐和愚昧:從“大概工”到“窮過渡”再到“割資本主義尾巴”的三級跳,曾經(jīng)弄得她痛苦之極,她曾多少次悄悄向和平傾訴??筛易鞲耶?shù)耐鹾推绞巧缴现嘀械谝粋€提出按勞取酬的……更為難的是農(nóng)民們在學大寨搞“人造小平原”問題上,和他們的嚴重對立;還有知青們越苦干越貧窮的馬太效應……
既是生產(chǎn)隊的當家人,又是居家過日子的家庭主婦,更是山區(qū)建設的志愿者,蔡立堅比其他同齡城市青年更早嘗到了做農(nóng)民的艱辛,可是無論如何她不能承受大家越干越受窮的這種“馬太效應”。問題到底出在哪里了呢?困惑之中,她沒有任何高招兒,只有一次次地暗暗警告自己:蔡立堅啊蔡立堅,一定要立場堅定顧全大局!
“瞧啊,又出去吹牛了!”有知青說,她無言以對,扎著老隊長留下的布腰帶,揣著陳永貴大叔簽名的《毛主席語錄》,或者又得下山做報告,或者又得到縣里、地區(qū)、省里去開那冗長、拖沓、沉悶的務虛會了。多少次都是默默流著淚隨著山外來人下山的,那是政治任務,她有苦說不出!
由于失去了剛上山的率真、坦蕩和勇敢,還奉上級之命沒收了農(nóng)民的自留地、平了小塊兒地,鄉(xiāng)親們也和她疏遠了。
杜家山是全國上山下鄉(xiāng)的典型,大家艱苦奮斗已經(jīng)到極限了,她不甘心!每次回山,她總是放下背包就干活兒,干得比小伙子們還玩兒命。可是汗水和淚水都沖不掉她的負疚感,久而久之,她對自己只是一味苦干的作法也產(chǎn)生了懷疑。她真誠地期待著一個合適人選的到來。
責難
——她來了。那個在上海工廠培訓時,曾經(jīng)給“四人幫”爪牙馬天水寫血書“不當工人當農(nóng)民,不拿工資拿工分”的北京退職年輕女工紅姑娘。
每次山外來人,她搶先做自我介紹,記者采訪,她擠上去搶鏡頭。上山才一個多月,她就把蔡立堅搞封山育林作為反大寨的罪狀直接上告了國務院知青辦;沒多久,她又亮出了把村子所在的陽坡推平“造平原”的大干方案。她在回北京接知識青年時公開揚言,就是要用新人的正氣壓倒老知青們的“邪氣”。
紅姑娘直接投書地、省、國務院三級知青辦告蔡立堅的“反大寨”和“右傾保守”,弄得全體知青很是反感。人們正打算看此女士將如何改變杜家山時,她突然得急性肝炎回京養(yǎng)病。病愈,縣里干部將她弄到知青辦幫忙,每月有30元固定收入,而此時杜家山知青的年分紅僅四五十元!她后來也回過杜家山,是提著大籃子到雞場為自己低價收購雞蛋去的。一個苦干實干,一個坐享其成,大家從此便更加敬重腳踏實地的蔡立堅了。
淚水
聽著“四人幫”垮臺的消息,蔡立堅流著激動的眼淚——10年了,從1966年的混亂時期,她就在苦苦地期盼著國泰民安的這一天!為了全力以赴迎接杜家山的新春天,她也和平相約北京,打算在父母身邊平平和和地度過第二個產(chǎn)假……
1977年初春,在全國廣大知青重新面臨抉擇生活道路之際,蔡立堅抱著產(chǎn)后42天的兒子踏上了西行列車。車廂里很擠沒有座位,她只得抱著兒子站著。眼下,縣里催她急速返回盡快地“說清楚”,不允許她休滿產(chǎn)假!
與全國大好形勢相反,那時山西依舊進行著人為的激烈派系斗爭,即“學大寨”和“反大寨”兩派。所謂“反大寨”派,實際上從來就不反對學習大寨的艱苦奮斗精神,只是對盲目效仿大寨一切的做法有疑義,有人直接把這頂政治黑帽子扣在了全國著名勞動模范、抗日戰(zhàn)爭年代就成為勞動英雄的老前輩李順達頭上。仰慕陳永貴大叔的蔡立堅,自然也同樣仰慕李順達大叔,由于杜家山始終沒有擺脫貧窮的陰影,蔡立堅一直愧與陳大叔、李大叔交往。只因為贊許順達老人“山區(qū)有山區(qū)的特點”、“山區(qū)學大寨,重在學精神”的說法,頓然就成了“四人幫”在知青戰(zhàn)線上的“黑干將”、晉中地區(qū)“小四人幫”成員之一、“反黨、反社會主義、反大寨”的三反分子。她的省、地、縣乃至大隊的所有職務一擼到底,“問題”一查就是3年!
“回來吧,立堅,你是咱杜家山人!”大家熱情地迎接著她。農(nóng)戶們特地送來了肉、雞蛋;巧蓮嫂每天甘愿為她搟湯面;夜里,二大娘邊陪她掉淚,邊勸她別哭壞身子。隊干部專門請人幫著蔡立堅看護幼兒,并給這位看護老人記工!山外有人曾上山鼓動知青們批蔡,年輕人群起而攻之,就連那洋洋萬言批蔡文章也被山上的老牛當草嚼了咽了!多少年后提起幫她度過難關的杜家山,蔡立堅依舊淚水漣漣……
下山
即將進入20世紀80年代時,上山下鄉(xiāng)已經(jīng)淡出了人們視野,大家也漸漸地忘記了那個“杜家山上的新社員”。可是,當時負責知識青年問題的國務院副總理李先念同志就沒有忘記,老人家曾經(jīng)親自關心過她的事情:在蔡立堅被“掛”起來的第三年,國務院知識青年安置辦公室的兩位處長親自上了杜家山。
處長們來到山上時,蓬頭垢面的蔡立堅正像山里的農(nóng)戶婆娘一樣趁著勞作的間歇在地邊兒收拾柴草。眼見著“新社員”年華未暮,容貌先秋,他們心里很是沉重。他們還看到了蔡立堅慘不忍睹的家:幾床單薄破舊的被子,一個用石板子支成的桌子,墻上存留著大片大片潮濕的水印子……鄉(xiāng)親們還告訴處長們:她蔡立堅就這么十幾年如一日地如此苦干,可是還欠著一屁股的債務,她就是山區(qū)“重糧食、輕林牧”錯誤決策的最直接受害者啊!
面對中央政府派來的干部,滿臉是淚的蔡立堅沒有談自己,她談的是知青們:盡管一直艱難,可是杜家山團支部、民兵連的紅旗沒有倒,知青們幾乎承擔了山上的全部生產(chǎn)任務,他們使這里的可耕作土地面積擴大了好幾倍,糧食產(chǎn)量翻幾番,大家還為村里修了路,引了水,蓋了房,旋了窯,種了樹……最終還是一貧如洗,可大家誰也沒有因為自己的坎坷而要求任何照顧……
兩位處長要求蔡立堅必須服從組織安排,下山當國家干部。立堅不肯,滿懷深情地講述了一段舊話:1969年作為上山下鄉(xiāng)知青代表參加國慶觀禮時,周總理曾叮囑過她“要在農(nóng)村干一輩子”,她向總理做了保證。她對北京來人承諾,無論周圍的環(huán)境發(fā)生怎樣的變化,自己絕不食言!
“……可是,小蔡呀,如果周總理能夠活到現(xiàn)在,根據(jù)國家形勢的發(fā)展和變化,他老人家也絕不會讓你再留下去了?!绷赃€能再說什么呢?
這年,蔡立堅懷著極端復雜和沉重的心情下山了。村里為她開了歡送會,立堅含著眼淚檢查了自己工作中的欠缺處,請求大家原諒。她,實在實在是說不下去了……老實巴交的莊戶人全部撲簌簌地落淚了:“妮呀,道啥歉?這么多年,就是塊冰石頭也早就應該焐熱了,況且你帶著知青們給山里造下了那么多的?!?/p>
義舉
剛下山時,蔡立堅是月薪25元的“補貼干部”,她還是主動要求長期在鄉(xiāng)村蹲點。1982年在中共山西省委黨校中青年干部訓練班學習深造,畢業(yè)時憑著扎實的出色學業(yè)留校擔任學員的輔導老師。她尊重學員的獨立人格、善于發(fā)揮學員的聰明才智和潛在能力、以人為本的工作方法,受到了師生們的贊許和認同。
1997年5月24日下午,蔡立堅帶著學員們外出考察旅途中,包租的客車剎車在山路上突然失靈,司機見狀跳車逃命,作為班主任的她堵著忽閃著的車門,一邊安撫大家一邊想應急對策。誰能料到就在一剎那間,急速行進的無人駕駛汽車突然無情地甩下了蔡立堅,之后不久便自己慢慢地停下了……同學們安然無恙,可是敬愛的蔡老師卻經(jīng)搶救無效,永遠地離開了人間!
她最后的話是:“快救同學們,……我……不行了,對不起……同學們……”
人們告訴我,在蔡立堅去世后,山西電視臺曾連續(xù)三次在《山西新聞》中播發(fā)她的生平事跡;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太原陵園的工作人員把蔡立堅的骨灰盒放在最醒目的位置上;在給蔡立堅送行的那一天,殯儀館空前絕后地來了許多許多的人,其中很多人與她素不相識,只是仰慕她、信任她、欣賞她——無論她的生與死,都像是一位俠行義舉的英雄……
(曉 莊摘自2006年第二期《書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