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花之死
上世紀三十年代后期,上海已經(jīng)淪陷,但在明樂里的長三堂子宜春院里,生意卻十分紅火。
這一日,有人不知從哪里又給老鴇劉菊鳳弄來了一個眉清目秀的姑娘。
初見這姑娘,劉菊鳳嚇了一跳,這姑娘怎么和玉花長得一模一樣?連說話時那甜甜的笑容也如同玉花那樣迷人?莫不是玉花死而復生?
玉花曾是宜春院的頭牌姑娘,也是劉菊鳳的一棵搖錢樹??蓛蓚€月前宜春院內(nèi)出過一起命案,慘死的就是頭牌姑娘玉花。這玉花姑娘被綁來時只有十七歲,開始她死活不肯接客,老鴇劉菊鳳將她關進黑屋里三天三夜不給吃喝,她才被迫下水。一年以后,玉花姑娘接了上海灘一個闊佬的兒子,人稱蘇小開。蘇小開對玉花姑娘頗有好感,有時還會在國際飯店開好房間,讓玉花姑娘出條子。兩人這么一來二去,竟然有了感情。于是,蘇小開就想把玉花姑娘贖出去。由于蘇小開的父親強烈反對,蘇小開一時也不敢蠻來。
就在這時,有一個人也看上了玉花。此人名叫何滔,是個通天的人物。他早年在日本留學,據(jù)說在東京認了個有錢有勢的干爹,回國后就給日本憲兵隊長當翻譯。雖說這翻譯官根本就算不上是什么大官,可因為他身后有日本人撐著,所以連幫會黑道上的人都要讓他三分。他是宜春院的常客,能一擲千金,卻也心狠手辣。當他聽說玉花要跟人離開宜春院,突然感覺若有所失,一怒之下竟將蘇小開暗殺于蘇州河邊。
十天半月不見蘇小開的身影,玉花從姐妹們弄來的小報上才得知蘇小開已經(jīng)死于非命了。這天晚上,何滔來到玉花的房間,何滔見玉花心不在焉,一股無名怒火油然而生。他重重打了玉花一記耳光,說:“實話告訴你,你那個心上人就是我打死的,怎么樣?”
玉花恍然大悟,不顧一切地連連罵何滔是“惡魔”。
劉菊鳳聽到了玉花屋里的哭罵聲,正要進去,突然從房間里傳來一聲沉悶的槍聲。她推門一看,玉花赤裸的身子已躺在血泊之中……
此刻,老鴇劉菊鳳見眼前的姑娘與玉花如此相似,真以為自己靈魂出竅了。她突然想起玉花右乳邊有一顆綠豆大小的美人痣,就一把拉近姑娘,把她的上衣“噌”地拉開,不見有痣,這才松了口氣?!坝质且粋€美人坯子!”劉菊鳳心花怒放,給她取名玉仙。
神秘來客
三天一過,玉仙便掛牌接客。
這日傍晚,宜春院里熱鬧非凡,不少人都是沖著玉仙慕名而來,劉菊鳳心中暗自得意。因為是新人,加上所謂的“開苞費”,劉菊鳳把玉仙接客的價錢開得特高。不僅如此,她還有言在先,“你們都是我的貴客和朋友,今天你們來捧場,是給足我面子了。我誰也不能怠慢??捎裣芍挥幸粋€,那就只有委屈各位的錢袋子了,誰錢出得最多,今晚上玉仙就屬于誰的了?!庇谑牵@價格“嗖嗖”地直往上竄。宜春院無意中竟然像一個拍賣場。
就在這時,有一個人悄然從門外走了進來,他默默地坐在了靠墻的椅子上。此人三十歲左右,身材魁梧,戴一副深色墨鏡,穿一件黑色的長風衣,一看就知道不是個普通人。他從口袋里拿出支票,在上面快速地寫了個數(shù)字,差人遞給了正被人群圍得團團轉的劉菊鳳。
劉菊鳳接過支票一看,驚喜若狂。她把支票高高舉起,喊道:“各位,各位,很抱歉,今天玉仙已經(jīng)有主了,這位先生的出價是——”她報出了一個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瞠目結舌的數(shù)字。然后,她擠開人群,邊快步向那人走去,邊笑盈盈喊道:“哎呀,這位貴人,不知道您大駕光臨,真是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來人透過墨鏡微微一笑,算是應答。
“敢問貴人尊姓大名?”劉菊鳳小心翼翼地問這位神秘人物。
“別問我是誰,每天你將收到一張同樣的支票。玉仙姑娘我包下了,誰也不許碰她。如有閃失,你提著腦袋見鬼去吧。明白嗎?”神秘來客聲音不響,卻字字擲地有聲。
劉菊鳳感覺到這位神秘來客透過墨鏡射來的咄咄逼人的目光,她連連點頭稱是。等她緩過神來,神秘來客早已經(jīng)風一般地離開了宜春院。
就在這時,宜春院的電話鈴聲響起。如夢初醒的劉菊鳳拿起聽筒:“喂,請問是哪位呀?”
“怎么,覓到寶了,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對方半開玩笑半當真的聲音傳過來。
劉菊鳳一聽,心里抖了抖,“哎呀,是何翻譯官啊,半個月不見,您的聲音讓我真不敢認了?!?/p>
何滔對劉菊鳳說:“從今天起,玉仙姑娘我包下了?!?/p>
這可完了。劉菊鳳心里直打顫。那位神秘來客不好惹,這位翻譯官也惹不得?!翱删褪恰褪恰?/p>
“就是什么?”對方真來火了。
劉菊鳳眼看瞞不過了,抖抖嗦嗦地說:“就是……玉仙姑娘有人包了?!?/p>
“什么?是誰包的?”對方的聲音震得劉菊鳳的耳朵發(fā)顫,“老子出雙倍的錢,快讓他滾蛋!”
“不是錢的問題?!眲⒕狰P這才將神秘來客的事簡要地說了一遍。
劉菊鳳話音剛落,對方吼道:“你給我聽著,如果玉仙姑娘讓人開了苞,我的子彈就開你腦袋的苞!”說完,“啪”地一聲掛斷了電話。
潛入風塵
一連三天,風平浪靜,劉菊鳳果然每天收到一張支票,可那神秘來客卻再也沒有露過面,只是每天必有電話。劉菊鳳覺得,暗中似乎總有一雙神秘的眼睛監(jiān)視和觀察著這宜春院。
其實,神秘來客并不神秘。他叫方毅劍,受聘于一家銀樓當老板的保鏢。去年他因受到槍傷住院,得益于護士肖薇的精心照料。待他傷好出院,兩人已盟發(fā)愛意。事情就發(fā)生在報紙刊登了關于宜春院頭牌姑娘玉花遇害的照片和文章的那一天,肖薇突然對方毅劍說:“我暫時不能和你結婚了,因為我要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p>
方毅劍十分意外,問:“是什么事情比自己的終身大事還重要?”
肖薇說:“這件事我必須去做,否則我會一輩子不得安寧的。等這件事結束了,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的。請相信我,我永遠是你的肖薇?!?/p>
方毅劍哪里想得到,宜春院新來的姑娘玉仙就是自己的未婚妻肖薇。這一打擊如同泰山壓頂,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的心上人怎么突然要去賣身呢?肯定是有道理的,他只得用高價包下肖薇,暗中保護她不受傷害。
這一天晚上,何滔急匆匆闖了進來。他沒理會劉菊鳳,只是問“人呢”?邊問著邊興沖沖地往里走。
劉菊鳳緊隨其后,想攔又不敢攔。于是,她干脆快跑幾步,趕在前頭,把這位翻譯官領到了玉仙的門前?!坝裣?,快,客人來了,還不快開門迎接?。 ?/p>
“哎,來了,哪位貴客呀?”隨著屋里一聲清脆的聲音,門打開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姑娘站在何滔的面前。
何滔一愣,怎么與死在自己槍口下的玉花一模一樣?莫不是玉花借尸還魂?他嚇得連連后退幾步。
“是何翻譯官吧,里邊請?!庇裣晒媚镄τ卣泻糁?/p>
她竟然還知道我是誰。何滔有些驚惶失措地拔出了槍,問:“你到底是誰?”
在一邊的劉菊鳳見狀連忙解釋說:“她真是玉仙?!比缓筮€把自己如何對其驗明正身的事說了一遍。何滔這才收起了槍,隨玉仙進了房間。
劉菊鳳松了口氣,返回客廳,突然看見神秘來客雙手插在風衣的口袋里,心里頓時緊張起來。方毅劍說:“你大概忘記了我每天給你的支票了?快去把那個男人給我叫出來。”
情緣仇怨
劉菊鳳猶猶豫豫地來到玉仙的房間前,只聽見房間里玉仙和何滔談笑得十分投機。此刻,玉仙正將剝好的瓜子往何滔的嘴里塞。
對于劉菊鳳的打擾,何滔十分惱火:“媽的,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個什么人敢來打擾?!闭f完,他奔向客廳,大聲喝問:“是什么人找我?”
方毅劍沒有應答,只是摘去了黑色墨鏡。何滔仔細一看,大吃一驚,“原來是你,方毅劍!”
“沒有想到,我們竟會在這里相逢?!狈揭銊淅涞卣f。原來,他剛才意外發(fā)現(xiàn)何滔急匆匆闖入宜春院,憑直覺感到他來者不善,就尾隨而入。沒想到,何滔果然是去找玉仙的。
何滔突然拔出手槍,不料方毅劍眼明手快,上前一出招,那槍已稀里糊涂脫了何滔的手。方毅劍槍拍在茶幾上,嘲諷地說:“兄弟,你怎么還是那德性?”
原來,方毅劍與何滔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當年,女工李錦娣因為長得清秀,進一家被單廠不到一個月就被老板強奸。方錦娣得知自己懷孕后投河自盡,結果被一好心的方姓船工救起。經(jīng)過精心調(diào)養(yǎng),她生下一子,取名方毅劍。李錦娣和船工結合后,兩人一心一意供養(yǎng)方毅劍讀書成才,方毅劍還從小在養(yǎng)父那里學得一身好武藝。
在學校里,方毅劍和何滔成了親密無間的好朋友。李錦娣臨終前向兒子說出了過去的遭遇,養(yǎng)父去世后,方毅劍再沒了羈絆,發(fā)誓要為母親報仇。當他找到被單廠老板、也就是自己的生身父親時,發(fā)現(xiàn)他竟是好朋友何滔的父親!他內(nèi)心矛盾,不忍下手,第二天見到何滔后,他忍不住將這一切和盤托出。他說:“何滔,沒想到我們還是真正的兄弟!”
誰知何滔卻怕日后生事,竟暗中指使父親廠里的兩個監(jiān)工去除掉方毅劍,多虧方毅劍學得一身武藝,才幸免于難。就在這時,何父突發(fā)心臟病死亡,而何滔又去了日本,復仇之事自然不了了之了……
此刻,方毅劍對何滔說:“兄弟,如果有種,我們明天晚上去日輝港決斗一場,誰贏誰就進玉仙的門,如何?”
何滔知道自己不是方毅劍的對手,但他想可以派幾個人先埋伏在日輝港,等方毅劍一到,神不知鬼不覺地干掉他。反正現(xiàn)在是日本人的天下,死個中國人誰還會來管閑事?他“嘿嘿”一笑,收起槍說:“好,一言為定?!?/p>
雪恨槍聲
第二天傍晚,何滔事先安排人去了日輝港,自己卻來到宜春院。他要在享受的同時,聽到方毅劍的死訊。
玉仙把何滔迎進了房間,她顯得十分殷勤,左一聲“何翻譯官”,右一聲“何先生”,又是灌酒,又是夾菜,把何滔的心撩撥得熱辣辣的。他想抱住玉仙,誰知玉仙一閃身就掙脫了?!昂畏g官,您別著急,時間還早呢!”又是幾杯酒下肚,何滔有了幾分醉意,雙眼流露出淫光,“我的小美人,我可憋不住了?!?/p>
玉仙一笑說:“別急,何翻譯官,您可記得這里是什么地方嗎?”
何滔不假思索地答道:“這里是宜春院?!?/p>
“不對。我是說這里,這里曾經(jīng)是玉花的房間?!?/p>
“玉花?誰是玉花?”
“我就是玉花?!?/p>
“你不是玉花,玉花已經(jīng)死了,你是玉仙……”
“不,我是玉花,你再仔細想想。那天晚上,就在這里,你把槍口對準了玉花的胸口。可是玉花沒有死,她要報仇,要向你討還血債!”
“你到底是誰?”半醉半醒的何滔突然睜大眼睛,死死地盯住玉仙的臉看,想從外衣口袋里摸槍。但是,槍已經(jīng)握在了玉仙的手里。玉仙把槍口對準他,美麗的眼睛里閃動著仇恨的光芒。
“你、你難道真是玉花?玉花難道真的沒有死?”何滔驚恐失色,一直退到了床邊上。
“何滔,你這個日本人的走狗,害死了多少人性命。今天,我要讓你死得明白!”玉仙將槍口逼緊他的胸口。
原來,玉仙就是肖薇,玉花的孿生妹妹。她們原本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兩年前,姐姐肖藍意外失蹤,父母親急得雙雙病重,先后去世。孤獨的肖薇與方毅劍相愛后。她從方毅劍嘴里聽說了有關他和何滔的情緣和恩仇。那天,她從報紙上意外得知姐姐被日本人侮辱后又被何滔強行綁入宜春院,被迫淪落風塵,還不明不白地死于何滔之手,她發(fā)誓要報仇雪恨。于是,她離開方毅劍,不顧一切地來到宜春院,等待時機。她知道,對每一個新來的姑娘,何滔都不會輕易放過,現(xiàn)在,報仇的機會終于來了……
聽完玉仙的敘述,何滔的酒醒了。他說:“你也不要高興得太早,你的方毅劍此刻已經(jīng)命歸西天了!”
肖薇頓時淚流滿面,她咬著牙對何滔說:“那你就更應該去死了,去死吧!”槍聲響了。
再說,方毅劍并非無能之輩,他料到何滔會耍弄陰謀,所以小心提防著。憑著機智和武藝,他逃出何滔設下的暗殺陷阱。他一心惦記著肖薇,無心與埋伏者周旋,當他飛跑到怡春院時,便聽見玉仙的房間里傳出的一聲沉悶的槍響?!靶ま薄彼蠛耙宦?,奮不顧身地踢開門沖了進去,只見肖薇雙手緊握著手槍,而何滔卻躺在了地上。
方毅劍大大地松了口氣,張開雙臂,將肖薇緊緊地摟在懷里。肖薇深情地對方毅劍說:“從此我們再也不分開……”
(責編/章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