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北京“殷瑗廬”的客廳里,等候剛從臺北來到北京的朱家聲先生,他說要取些寶物讓我開開眼。我想,“殷瑗廬”顧名思義應該是收藏古玉器的。殷者,殷墟出土的以玉為代表的物件;瑗者,內(nèi)孔大的玉壁’也。誰知他捧出來的卻是一批紫砂壺。這批壺有曼生壺、大彬壺、鳴遠壺,更有吳昌碩的、趙之謙的、任伯年的、李叔同的、張大干的、齊白石的、徐悲鴻的……都是名家制壺,名家書畫題款、名家刻制,也是名家收藏的。這些大書畫家在宣紙上留墨已屬珍貴,在紫砂上留痕更是鳳毛麟角。這批紫砂壺似乎每一把都有一個故事,然而他給我講的故事只是手上這一對。
這是民國制壺高手裴石銘制作,國民黨要人陳立夫先生題款的一對紫砂壺。70年前陳立夫先生任國民黨中央秘書長,在宜興定制了兩把紫砂壺,一把題款“藝以弘德”,一把題“德茂渾金、才欽豐玉”,壺蓋上題“賞心樂事”四字。行書寫得雄渾厚重、柔中寓剛,展示了陳老的詩心才情。兩把壺一把留著自己把玩,將另一把“藝以弘德”送給了秘書。
70年后,也就是2000年,臺北一位叫朱家聲的資深牙醫(yī),同時也是位收藏家,在臺北舉辦了“殷瑗廬”紫砂精品展。展出了朱家聲與其父多年潛心收藏的紫砂名壺,其中“揚州八怪”和“海上畫派”的作品十分搶眼。原來朱家聲是當年陳立夫秘書的兒子。朱家聲拿著陳立夫送給父親的壺去尋訪百歲老人陳立夫,陳老見到了0年前的壺,睹物思人感慨萬千。70年滄桑、70年坎坷,故人天各一方,但兩把“雙胞胎”紫砂壺竟然奇跡般地重逢,真是匪夷所思。陳老當時正患手疾,口述請人寫下一篇短文,表達他的心情。短文如下:“此乃民國十九年前后,余任中國國民黨秘書長,在上海與于右任、葉恭綽、張大千、徐悲鴻等友人交往時之戲作。曾屢次至徐府觀賞這些精美罕見之明清紫砂古壺,對其中‘揚州八怪’和‘海上畫派’諸家及何紹基、錢泳等人之作品印象深刻。今日能異地重逢,甚為歡喜。因手疾不良于書,請蔣文華代筆。陳立夫(親筆簽名)”。不久,又親手題寫了一副對聯(lián)送給朱家聲先生:“治人之疾功同良相,成人之美德比君子”。并把自己珍藏的那把壺送給了朱家聲先生。
朱先生介紹說,上世紀30年代的人都知道父親是陳老秘書,也知道他們都有收藏把玩紫砂壺的嗜好,所以送禮都送兩份。陳老的交際面甚廣,而且與文化界的名人都很熟悉。清末大畫家吳昌碩是陳立夫的表叔,大書法家俞樾曾任曾國藩的軍師,又當過吳昌碩的老師,俞樾的孫子俞平伯和許多文人都有交往。這縱橫交錯的關(guān)系是“殷瑗廬”藏品豐富的重要原因。朱家聲自小就受到父親的熏陶,在工作之余不忘紫砂壺的搜集,牙醫(yī)與社會名流有頻繁接觸的機會,得到紫砂壺的機緣也較多。連同祖?zhèn)?,“殷瑗廬”收藏的名家之壺竟達200多把。
陳老自己把玩的那些紫砂壺,因年事漸高而疏于整理,這次見到自己秘書的兒子“子承父志”已成大家,心中十分欣慰,就有了將自己多年夙愿交由他來完成的想法。陳立夫晚年極力反對“臺獨”,主張祖國統(tǒng)一。陳老覺得這兩把壺在世紀之交,如手足兄弟般重逢,是人意也是天意。壺源自大陸,源自中國,是中華民族的文化瑰寶,理應送回原籍使更多的人領(lǐng)略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風采。于是將自己的藏壺全部托付給了朱家聲,從此朱家聲奔走于海峽兩岸,致力于陳老未完的心愿。遺憾的是陳老“托孤”不到一年,就與世長辭了。陳老在臨終前再次囑告朱家聲:“這些好東西(指自己和朱先生珍藏的紫砂壺)都是來自大陸的,要把它們帶回去呵……”殷殷愛國情溢于言表。
2002年,中國歷史博物館、南京博物院和武漢博物院相繼展出了“殷瑗廬”紫砂精品,筆者因參與江蘇電視臺“家有寶物”為“殷瑗廬”制作節(jié)目,作為撰稿人有幸觀賞、把玩了這一對紫砂壺。感到祖國統(tǒng)一,兄弟修好,不正是陳老在壺上鐫刻的“賞心樂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