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桐桐和許諾的辦公室僅一墻之隔，中午的時候，許諾總過來串門。他的笑話向來講得一流，一進門，大家就圍上來，更有兩個剛畢業(yè)的小姑娘，不時拉著他的胳膊嗲聲嗲氣：許諾，再講一個嘛!紀(jì)桐桐一般不大參與，她喜歡擺弄自己種的那些植物，不開花，卻永遠綠著。有時許諾講著講著，會瞥一眼擺弄綠色植物的桐桐，她唇邊有笑，卻似有若無。這笑容是因眼前的四季海棠，還是因為我的笑話?這樣想的時候，許諾就走了神，說講哪兒了講哪兒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桐桐依然話少，安安靜靜的，不像那些唧唧喳喳的女孩子。這反而引得許諾湊過去和她說話，才知桐桐話雖不多，卻總能一針見血，令許諾有些刮目相看，并視桐桐為知音。

一日午休，許諾聽紀(jì)桐桐向同事咨詢租房子的事，就來了一句：”Can I help you?”桐桐說，現(xiàn)在租住的那家鄰居太壞，住不下去了。許諾笑了，說這事你找我呀，我有空房正愁沒人租呢，是老式的一室一廳，姐姐出國后就一直空著。許諾象征性地收了桐桐50元錢。桐桐不愿意，說外面租房要600大洋呢!許諾就說，權(quán)當(dāng)你給我看房子吧。

桐桐住進去以后，許諾就經(jīng)常去蹭飯。他也是單住，只可惜沒有桐桐的好廚藝，吃的最多的是從超市買來的速凍食品。有時去之前，許諾會逛一圈市場，買一些新鮮的青菜和魚肉什么的。在買這些東西的時候，他覺得很溫馨，猜想著桐桐開門時驚喜的樣子。有時，許諾會扎著圍裙給桐桐當(dāng)下手，看著她起起落落的動作，不禁贊嘆：江南女子不但寧靜可愛，菜也燒得一流呢。桐桐回頭看他，見他饞得口水都流出來了，就笑得不行。

愛情就是這樣一天天潛滋暗長的，誰也說不清具體是因為哪句話，哪個眼神，或者是哪頓飯。天下所有的愛情都有一樣的開始，除了甜蜜還是甜蜜。桐桐有時會在紙上寫：“愛就是一看到他就滿心歡喜，愛就是有資格每天幸福地?zé)私o他吃。”許諾戀愛過，但從沒有人讓他不斷地想起“幸?！眱蓚€字。因為在一個單位，為了免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他們就商量著先不公開，以后再想辦法把其中一個調(diào)到別處。兩人這樣頭碰頭“研究”未來的時候，就覺得相愛真好，生命真好。

一天，紀(jì)桐桐從外面辦完事回單位，見墻角有一個女孩子正對著許諾哭哭啼啼，許諾不停地拍她的肩，還給那女孩遞紙巾。桐桐看著這一切，想起許諾平日的油腔滑調(diào)，又想起大學(xué)里那個高個男生對她移情別戀，在學(xué)校拐角處和別的女孩親熱的樣子。3天后，桐桐單刀直入問許諾，許諾嘻嘻哈哈，說是原來的女朋友，在男朋友那兒受了氣，向他訴苦呢。桐桐半晌才說：“許諾，也許我們并不合適?！痹S諾一聽就蒙了：好好的，就為這么點兒小事?解釋了一大堆，可桐桐始終板著臉，主意已定的樣子。許諾覺得桐桐太小孩子氣，想緩緩再說。沒想到，第二天桐桐就搬了出來，并把鑰匙交給許諾。至此，許諾也沒在意，心想她會再找我要鑰匙的，小女孩就是這樣。

桐桐在同事大姐的幫助下開始相親，許諾看在眼里，但他認為桐桐根本不可能愛上別人，沒有人會像他那樣懂得如何愛她。桐桐三天兩頭相親，卻沒有什么“成績”，聽說有大款，IT業(yè)的，外企白領(lǐng)，還有警察什么的。每次相親之后，許諾都會去問結(jié)果，桐桐就冷冷地說：”不關(guān)你的事?！?/p>

轉(zhuǎn)眼夏天了，星期六，許諾值班。桐桐進來時他正在電腦上看碟，是《綠茶》。許諾回頭看見她，見她穿的是紅色T恤和黑色百褶裙，很淑女。就問：“打扮得這么漂亮，又準(zhǔn)備去相親?”桐桐不理他，茫然地看著屏幕。屏幕里，姜文正對趙薇說：“一次次相親，一次次被拋棄，你的自尊心不受傷害，我的自尊心還受傷害呢!眼前就有道彩虹，用不著經(jīng)風(fēng)雨?！痹S諾說：”你聽聽，姜文說得多好?！蓖┩┮馕渡铋L地看了他一眼，說：“再去相最后一次，若不行，我就回頭，就算你真是個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我也認了。”

最后一次相親，桐桐遇到了最適合她的人，是個電氣工程師，據(jù)說是穩(wěn)重嚴(yán)肅型的，性格和許諾正相反。

這一次，許諾什么也沒問，先是麻木了一段日子，緊跟而來的是清醒的痛苦，痛到骨頭里。桐桐有時會在單位接那個工程師的電話，聲音很低很溫柔。半年后，有段日子桐桐很少到單位，她請了假忙結(jié)婚的事。原先都是桐桐打字，她不來，大家只好自己動手，但速度慢得可憐。每當(dāng)這時，同事就說，要是桐桐在就好了，也不知她在忙什么呢。桐桐口碑一向很好，單純的女孩子從不惹是生非。許諾聽了，耳邊就響起桐桐打字時劈里啪啦小溪流水般的聲音，心猛地一沉。

快到春節(jié)的時候，桐桐的喜帖就送了過來?？吹侥羌t紅的帖子，許諾的眼睛像是被針猛刺了一下，他這才相信桐桐不會向他討鑰匙了。一星期后，在桐桐的婚宴上，許諾一直能說能侃，全桌的人幾乎被他的笑話笑翻了。待新郎新娘敬過酒后，他卻再也沒有話，只喝酒，直到大醉。他終于相信，他的愛情死了。

不久，桐桐提出辭職，理由是離家太遠。她去許諾的辦公室告別，許諾正戴著墨鏡在電腦上看《綠茶》。桐桐瞥了一眼淚水就下來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倒是許諾邊看邊說：”以后常來玩啊。我忙著呢，就不送了。”他頭也不抬，熱情似火地說著告別的話。

許諾依然沒有女朋友，也有女孩子打電話來，他一律喜笑顏開的，一點兒正經(jīng)也沒有。他又回到從前，整天和同事們嘻嘻哈哈。有時大家一起出去玩，微醉時，他就開玩笑說：“兄弟姐妹們，幫幫忙給物色一位良家婦女，好不好?你瞧我孤家寡人，多孤獨啊!”于是，大家噴飯。沒有人知道，現(xiàn)在的他已回不到從前，愛過之后，心上總會有一些磨不掉的東西。

轉(zhuǎn)眼又是一年。秋天，許諾的母親得了肝癌，晚期。老太太把許諾叫到床前，說：”媽不圖別的，只求閉眼前看到你能成個家?！痹S諾也很傷感，覺得自己不孝。不久，有人幫他介紹了一個女孩子，長相中等，家世良好，工作穩(wěn)定，似乎再也挑不出什么，許諾就點頭答應(yīng)了。女孩對許諾一見鐘情，不到3個月就把婚事辦了。1年后，妻子給他生了個女兒，他把那個粉嘟嘟的小生命抱在懷里，左看右瞧，說:”女兒，你真是我女兒嗎?”妻子就笑他像個孩子。而在單位，同事們則說許諾變了，比從前穩(wěn)重了，是不是做了父親升了“職”的緣故。許諾發(fā)現(xiàn)自己的確變了，竟然開始喜歡小動物，還種了半陽臺的花，五顏六色的，常抱著女兒不厭其煩地侍弄，告訴女兒這是梔子，這是繡球。有時想起紀(jì)桐桐在窗邊侍弄那些綠色植物的樣子，有時看看那些花兒再看看女兒，覺得生命原是該如此蓬勃的。有時午夜夢回，看看懷中妻女，望望半壁月光，許諾也會憶起從前，但許多往事如影子般一閃就過去了，而有些他甚至干脆就忘了。他想，這也許就是真正的人生吧，如這壁上月光，平平淡淡。

5月的一個黃昏，許諾經(jīng)過一家音像店時，里面?zhèn)鱽睚R豫空曠而深情的歌聲：“清雪冷月，我是魚，你是飛鳥，要不是你一次失速流離，要不是我一次張望關(guān)注，哪來這一場不被看好的眷與戀?你勇敢，我宿命，你是一只可以四處棲息的鳥，我是一尾早已沒了體溫的魚……”他一下子被歌詞抓住了，駐足細聽，感覺心頭淚落如雨。

終于回到家，小小的女兒張著雙臂向他跑來。他從包里取出一大袋新鮮的草莓，女兒立刻歡呼起來。妻子正在廚房燒菜，不時傳出“丁丁當(dāng)當(dāng)”的響聲。

許諾走進書房，燃起一支煙，煙霧繚繞中，他再次想起“愛情”這兩個字。曾經(jīng)以為忘卻早已抹平了過去的一切，而事實上，那些美好而疼痛的往事從來就沒有走遠，它們早已嵌入生命。不是不愿想起，而是不敢，如果沒有那些叫人疼痛而美麗的往事做背景，那么，現(xiàn)在的一切都將無著無落。飛鳥和魚，縱然無緣相守，卻是多么感激那一次失速流離和張望關(guān)注啊，還有那場短暫而美麗的眷與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