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朋老師走完了她87歲人生歷程后仙逝。這位在抗日戰(zhàn)爭中成長起來的、深受人民群眾熱愛的表演藝術(shù)家,永遠離開了我們。悲痛之際,引起我對她深深的懷念。
在我們村的日子里
我認識胡朋老師,是在戰(zhàn)火紛飛的抗日年代。1944年的10月,她所在的晉察冀軍區(qū)抗敵劇社,從阜平縣的東板裕店移住到我們凹里村。當時劇社共有50多人,其中11位女同志,胡朋最大,年已27歲。
那時,我只有10歲,在本村小學上三年級。一天,村里在小學旁邊一塊空地上召開群眾大會,選舉英雄模范。老師讓我們也去參加。劇社有兩位女同志在會上幫忙,據(jù)大人們說那是胡朋和車毅。第一次見胡朋就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紅棠臉,圓上額,身穿黑色便服,領(lǐng)口露出綠色毛衣,一副慈祥的面孔帶著微笑。
劇社來我們村時,秋收基本結(jié)束,又到了冬閑季節(jié)。根據(jù)地的廣大農(nóng)村,冬校和業(yè)余劇團又活躍起來??箶硠∩缫不麨榱悖齼蓛山Y(jié)組分散到各村去輔導業(yè)余劇團。留在我們村的正好是胡朋、胡可、石巖、車毅、王淑萍等同志。胡朋將她寫的劇本《二胡靈》改成《反巫婆》,交給我村劇團排練,每天晚上在小學教大家演戲。胡可又專門給村里寫了反映減租減息斗爭的劇本《袁老六》(也叫《翻身記》)。石巖給村劇團排了《兄妹開荒》和《趕路程》。王淑萍也幫助排了《民辦民校》。我村劇團帶著這些戲,不論是走鄉(xiāng)串村演出,還是到區(qū)、縣會演比賽,都受到好評。
1944年12月20日,晉察冀邊區(qū)第二屆群英大會在距我們村六里遠的石家寨鎮(zhèn)賈北村的邊區(qū)政府禮堂召開。出席會議的有各地、各分區(qū)選出的英雄模范和優(yōu)秀工作者共398人,各級干部290人,加上列席的共有800多人,成為晉察冀抗日根據(jù)地名符其實的盛會。唱舊戲、演新戲、辦展覽,熱鬧非常。服務好群英會也成為各機關(guān)單位的中心任務??箶硠∩缬只銥檎瑢⑾锣l(xiāng)的全部演員召回,集中起來為群英會演出。先后上演了《李國瑞》、《俄羅斯人》、《子弟兵和老百姓》三個大型話劇。胡朋在后兩個戲里都扮演了重要角色。
大會期間,除演出外,劇社同志們還分頭采訪了許多英雄模范人物,如淶水勞動英雄楊明甫、行唐民兵英雄康福山、淶源勞動英雄韓鳳齡、阜平勞動英雄胡順義。胡可、胡朋專門采訪了平山縣擁軍模范、子弟兵的母親戎冠秀,為后來寫《戎冠秀》劇本和演好子弟兵的母親打下了基礎(chǔ)。
1945年到了,山村歡騰起來,這是胡朋老師大喜的日子。軍區(qū)政治部批準抗敵劇社四對大齡青年結(jié)婚。他們是胡可和胡朋;葛振邦和歌焚;韓塞和王淑萍;張明如和劉薇。他們擇好元旦佳日在我們村舉辦婚禮。
典禮儀式于元旦晚上在一個兩間房的會議室舉行,屋頂上吊著一個白綢降落傘,周圍支撐開,好似一個“中軍帳”。屋中擠滿了來賀喜和看熱鬧的人群,銀白色的汽燈照耀著每一張笑臉。四對新人站成一排向來賓鞠躬致謝后,主婚人、社長丁里講了話,希望四對新婚夫婦今后要更加努力工作,互相幫助,爭取作模范夫妻。
下面輪到新郎、新娘表演節(jié)目了,規(guī)定節(jié)目必須是自編的,其中人物也得是一男一女。在一陣熱烈的歡呼聲中,二位胡老師首先登場,二人對唱了一段新《小放?!贰mn塞、王淑萍唱了《開荒》,張明如、劉薇則各執(zhí)一把胡琴邊拉邊唱了一段《賣扁食》。幾位新人的精彩演唱,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典禮結(jié)束后,四對新人分別回到自家新房里,鬧洞房又開始了。我們幾個看熱鬧的孩子,都擁到了二位胡老師那里。他倆新房借的是我村民政助理韓得財家的兩間東屋,門向西開,炕靠南墻,兩扇木板門,沒有一個窗戶,可真夠得上是名符其實的“洞”房了??簧戏胖槐K蓖麻油燈,燈下擺著花生、核桃、紅棗等本地特產(chǎn)食品,以及邊區(qū)土造的麥芽芝麻酥糖。劇社幾個同志,村里來的干部和文藝骨干,大家盤腿坐在炕上,一邊吃“喜果”,一邊談論著國內(nèi)外大事,還有各種趣聞。完全摒棄了過去那種不文明甚至粗野的鬧洞房陋俗,這樣既雅致又和諧,其樂融融。
過了一周,胡朋夫婦就將房子還給原主,又回到各自的男女集體宿舍去了。
我們凹里村是個不大的山村,農(nóng)家房子本來就不多,加上一年前秋季鬼子三個月的大“掃蕩”,把村里的房子大都給燒毀了。反“掃蕩”結(jié)束后,老鄉(xiāng)們重新蓋起來的,僅僅是用高粱和玉米秸壓了個頂子,都很簡陋。而且是全家擠在一起,找間空房子住確實較難。我母親同情他們,便把我家東屋里存放的東西收拾歸并了一下,讓我大姐顧瑞蘭排戲時告給胡朋,叫他們小夫妻“過禮拜六”住。所以每到星期六晚上,兩位胡老師就抱上自己的被子來我家東屋住上一夜。他們非常感激,一有空閑胡朋就到我家?guī)椭?、掃院,與我母親拉家常,教我大姐如何演好戲,教我嫂子學文化,指導我二姐讀書。還把她的藏書《愛倫堡選集》、《康姆納爾的煙袋》主動借給我二姐閱讀。
這一年局勢有了好轉(zhuǎn),敵人已顧不上來“掃蕩”,但解放區(qū)的財政仍然是困難的。中央和晉察冀邊區(qū)領(lǐng)導都號召機關(guān)、部隊開展生產(chǎn),減輕群眾負擔。劇社也計劃廣開生產(chǎn)門路,有的紡毛線、織毛衣,有的學種菜和玉米,有的與房東合著養(yǎng)雞,有的給卷煙廠設(shè)計煙盒。
胡朋和胡可老師想開墾一片荒地種糧,一天下午到我家借了兩把镢頭,并邀請我?guī)退麄內(nèi)龇N。小小年紀受到如此重視,真讓我激動不已。于是,我領(lǐng)二位老師到村西一里多遠的瓦窯溝西坡上,找到了一塊荒地,建議他們在這里開墾。我把他們帶來的一小口袋谷種,一把一把均勻地撒在坡地上,然后請他們動手。兩位老師脫下外衣,掄起镢頭,用力地刨下、翻起,并把土塊打碎,把草撿出來。不一會兒他們就汗流滿面,后來手上又磨起了血泡,但他們不怕痛。我看他倆刨地的情景,馬上和陜甘寧邊區(qū)傳來的秧歌劇聯(lián)系起來,這不是《兄妹開荒》的活現(xiàn)嗎?可惜二位老師不是兄妹,而是夫妻,唱個“夫妻開荒”也不錯嘛,或者叫成姐弟開荒也算合適,因為胡朋比胡可大了幾歲。
1945年3月以后,好消息不斷傳來。尤其不能忘記的是8月15日這天,正是陰歷七月初八。天氣特別熱,晚上不能進屋,我們便到平房頂上涼熱,后來就睡著了。在夢中忽然被叫喊聲驚醒,聽著是胡朋老師的聲音,她在門外高聲喊“大娘”,還沒等我母親答話,她高興地說:“告訴你們個好消息,日本鬼子投降了!”我和大姐、二姐趕快下了梯子就往外跑,到了小學門前,看到當街中心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人。只見有的人找麻秸,有的人找干葦子點火把,有的去搬鑼鼓。鬧騰了一陣子后,劇社指導員劉佳、我村武委會主任趙清忠組織大家排好隊,從西凹到北凹游行慶祝。隊伍前頭是小鑼鼓敲著由劇社傳授給我們的“十八番”和“過街串”;后邊是鬧社火拌武術(shù)的大鼓、大鐃、大镲,敲著“吵子”、“三宴會”、“風交雪”等傳統(tǒng)鼓譜。隊伍拉到兩村中間的沙灘上,打了個場子,人們自動到中間扭秧歌、耍武術(shù)。劇社的何遲、張煌、蘇凡等同志特別活躍,對跳起了西洋舞。胡朋、田華、車毅、華江等女同志和村里的女老鄉(xiāng)手挽手地歡笑。大家共同享受抗戰(zhàn)勝利的歡樂,過了一個不眠之夜、狂歡之夜。
到張家口之后
三天之后,劇社根據(jù)上級命令,要撤出我村,向北平進發(fā)。一年來的軍民魚水之情哪舍得讓他們走呢?但大家都知道是留不住他們的,全村男女老少都出來送行。我和顧蓮、趙憲等幾個小同學,事先從管道具舞臺的季明那里弄來一批土制小炮。當劇社同志們背著被包整隊出發(fā)時,我們幾個跑到前邊放炮開路,以示歡送。但大家根本高興不起來,都覺得難過,在村北的沙灘上揮淚道別。我們一群兒童跟著胡朋、田華、華江等同志,一直送出6里地,到史家寨村才戀戀不舍地返回。
過了10多天,聽到了有關(guān)抗敵劇社的消息:由于受國民黨的阻撓,未能進入北平,他們隨晉察冀部隊轉(zhuǎn)向西北,從日偽手中解放了張家口。
張家口解放之后,晉察冀邊區(qū)黨政軍領(lǐng)導機關(guān)也陸續(xù)從阜平遷往那里。從此張家口便成為晉察冀邊區(qū)的首府,解放區(qū)最大的城市。
10月底,我村在晉察冀軍區(qū)畫報社工作的白志,從張家口回阜平留守處辦事,順便在根據(jù)地招收些青年去張家口工作。許多人知道后,紛紛找他報名,我和二姐也產(chǎn)生了去張家口的想法。于是我們便放棄學習,離家跟隨白志走了。本來打算到畫報社工廠學排字,可是到張家口后,王久晨要我和二姐顧金蘭、表姐樊樹紅三人留在抗敵劇社。領(lǐng)導對我們很好,把二姐、表姐安排到胡朋老師房里;把我安排在社部,跟王久晨、劉介之住在一起。管理員老王同志從倉庫取出三套軍裝讓我們換上,但我個子太小,架不起大人衣服,他便領(lǐng)我到街上找了一家裁縫鋪,按著我的身高腰圍,把大人軍裝改成了小軍裝。當我換上軍裝后,胡朋老師像慈母一樣給我整裝,教我如何扎裹腿、系皮帶,讓我感動不已。
當時劇社的許多同志到平綏路西線下連隊體驗生活,或在衛(wèi)生列車上為傷病員服務,其中就有胡可。胡朋因為有排演任務沒有下去。這時以周巍峙為團長的華北聯(lián)大文工團(即過去的西北戰(zhàn)地服務團),從延安來到了張家口,帶來大型新歌劇《白毛女》。這是向黨的“七大”獻禮的優(yōu)秀節(jié)目,曾在延安上演過十幾場,很受中央領(lǐng)導和廣大人民群眾的歡迎。來張家口后,由原作者之一的賀敬之對劇本進行了一次較大的整理和修改,原作曲之一馬可對歌曲唱段也作了一些整理。然后邀請抗敵劇社聯(lián)合演出,喜兒A、B角仍由王昆、孟宇擔任;黃世仁還是由陳強扮演;楊白勞、大春和黃母,分別由凌子風、吳堅、孫珍扮飾??箶硠∩邕@邊,陳群飾喜兒C角;胡朋演大嬸子;張非飾趙大叔;車毅扮二嬸子;劉文卿裝虎子。排練好后在“人民劇院”上演,日夜兩場,一直演到過了元旦,異?;鸨娃Z動。胡朋老師是解放區(qū)演老太太的第一專家,她在《白毛女》中扮演的王大嬸,依然受到觀眾的高度評價。
1946年元旦過后,下連隊的同志們陸續(xù)回來。胡可還帶回了他新創(chuàng)作的劇本《槍》。胡朋也完成了她來張家口之后所寫的新戲《看看再說》。這期間發(fā)生了一件使胡朋老師很不愉快的事情,許多人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而我卻目擊了這件事的全過程。在胡可回到張家口的那天,胡朋老師為房子問題找過總務部門,但未能解決。她便到社部去找丁里社長。當時王久晨、劉介之不在,我正坐在床上看書,社長伏案忙著寫什么東西。胡朋老師進來后,向社長訴說胡可回來了,房子沒法住,請領(lǐng)導幫助解決。也許是因為社長太忙,心不在焉,對胡朋的請求并沒有回話。可是胡朋心里著急,不停地在說著。丁社長有些不耐煩了,把桌子一拍:“到政治部說去!”胡朋馬上哭著說:“那好吧!請社長給我開介紹信,沒有介紹信,我怎么能去呢?”丁社長自覺發(fā)脾氣不對,口氣即刻變緩。他一邊強調(diào)困難,一邊答應解決。胡朋也不再與社長爭吵,起身出門走了。
我看出胡老師氣還未消,便跑去看她。顧金蘭、樊樹紅二人也在屋里等著調(diào)整住處。只見胡朋老師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哭泣。我深知她是個堅強的人,從未看到和聽到她這樣傷心難過,但我不敢也不知應該說些什么。過了一會,胡可老師進屋來了,他見此情況也覺驚訝,摸不著頭腦。他便小聲問我們?nèi)耍骸昂筮@是怎么了?”我小聲地告訴他說:“剛才找社長解決房子,頂嘴了?!焙衫蠋熋靼琢嗽?,便不再說什么。等了一會兒,王管理員進來,讓領(lǐng)顧金蘭、樊樹紅二人搬到車毅屋里去住。這樣,胡老師的房子總算解決了。
之后,在一次全體社員會上,丁社長順便作了自我批評,當著眾人的面向胡朋道了歉。他為這件事心里很內(nèi)疚,怕結(jié)下圪瘩,還曾想找胡可的哥哥胡旭(人民劇院副院長)幫助疏通關(guān)系。其實大家都是共產(chǎn)黨員、革命同志,說清了也就沒事了。后來胡老師對丁社長不但不加計較,反而更加尊重了。這也顯示了胡老師的為人風格、寬厚胸懷。
1946年元旦過后不久,劇社進行了整編。全社下設(shè)四組一處,即創(chuàng)作組、演員組、音樂組、美術(shù)組和總務處。任命韓塞和胡可為創(chuàng)作組正副組長;鄭紅羽和胡朋為演員組組長;張非為音樂組組長,焰羽為美術(shù)組組長;劉介之為總務處主任。附設(shè)的人民劇院的院長仍由副社長汪洋兼任,胡旭為副院長。
劇社剛剛整編完畢,軍區(qū)政治部又給劇社下達了新的演出任務,重新上演丁里創(chuàng)作的三幕五場大型話劇《子弟兵和老百姓》。胡朋老師仍然擔任劇中女主角,飾演奶奶。在根據(jù)地時她就有上佳表演;來張家口演出,她還要精益求精。她扮演的奶奶是小腳老太太。在大劇院演出,不比農(nóng)村,燈光特亮,又有二層樓。將兩只大腳展現(xiàn)在觀眾眼里,她覺得有損于人物形象的真實性。于是她便找到劇院管服裝的一位姓李的女同志,因為她裹過腳,胡老師請她給剪個鞋樣。胡朋在后臺又找了些碎布和舊棉花,親手縫制了一雙小腳女鞋。每次出臺她就穿上這雙鞋,大大增強了這一角色的形象性和真實感,因而也博得了觀眾的贊賞,感動了其他演員。
我當時也在劇中扮演兒童,給田華扮演的大姐姐充當小弟弟,親眼目睹了這件事情的全過程,深為胡朋老師的敬業(yè)行為所嘆服。
《子弟兵和老百姓》在張家口是繼《白毛女》之后,非常受群眾歡迎的戲,所以也是日夜兩場,一直演到春節(jié)過后。
過了春節(jié)就是1946年的2月中旬了。胡可老師創(chuàng)作的《戎冠秀》一劇,經(jīng)過反復加工修改和審查后,已經(jīng)定稿了,劇社領(lǐng)導決定排練上演,由杜烽出任導演,主角戎冠秀由胡朋扮演。經(jīng)過一個時期的準備,《戎冠秀》一劇投入正式排練。我二姐、表姐也參加此劇,演群眾角色,在實踐中錘煉提高。而我感覺到自己年齡太小,文化過低,缺乏表演天分,加之形勢不穩(wěn),有發(fā)生內(nèi)戰(zhàn)的可能,所以,經(jīng)過領(lǐng)導同意,我于4月初隨邊區(qū)運輸隊復員的幾位老鄉(xiāng),離開張家口,步行8天回到了家鄉(xiāng),繼續(xù)上學,從初小、高小、初師、中師,一直上到師范大學。1958年畢業(yè)后留山西大學任教。1959年又赴武漢華中師大進修,1961年返校教古典文學。幾十年間再沒有機會與胡朋老師會面,但在電影、電視屏幕上卻經(jīng)??吹胶蠋煹挠白?。如《白毛女》中的王大嬸,《鋼鐵戰(zhàn)士》中排長的母親,《南征北戰(zhàn)》中的大娘,《回民支隊》中的馬母,《槐樹莊》中的郭大娘,《烈火中永生》中的雙槍老太婆,《山重水復》中的羅奶奶,《喬遷》中的陶志奶奶,《同仁堂傳奇》中的老夫人等。每當我從影視屏幕上看到胡老師所飾角色時,都興奮不已。聽同學、同事們議論起來,對胡老師的演技也贊不絕口。她與曲云、王玉梅被稱為我國影壇上扮演老太太的三大明星。
另外,從同志口中,從報紙雜志上我還知道胡老師1955年被授予上校軍銜,在北京軍區(qū)戰(zhàn)友文工團作過藝術(shù)指導,在北京軍區(qū)文化部創(chuàng)作組當過創(chuàng)作員,離休時為軍職干部。
她還擔任過中國劇協(xié)第三、第四屆理事,出席過一、二、三、四屆全國文代會,出訪過蘇聯(lián)、南斯拉夫、民主德國、波蘭、越南、古巴等國。1991年獲中國電影學會特別榮譽獎,1995年被選為“中華影星”。她的輝煌,在抗敵劇社老戰(zhàn)友中也是出類拔萃的。
回阜平拍外景
1982年7月,胡朋老師又回到了她闊別近40年的阜平。這次是隨《柯棣華大夫》影片攝制組拍外景的,她在影片中扮演柯棣華的房東、抗日老大娘。說來也巧,她早就和柯棣華大夫有過緣分。那是在1942年的春季,胡朋參加由鄭紅羽、杜烽率領(lǐng)的小分隊,由河北平山縣出發(fā),越過太行山到敵占區(qū)定襄、崞縣(今原平)一帶對敵開展政治攻勢,不料被敵軍包圍在崞縣神崗頭村。在突圍的過程中,女戰(zhàn)友方璧中彈犧牲,崔品之被俘遭殺害,杜烽與兩個男戰(zhàn)友跳崖摔傷。胡朋左腳被子彈擊中,后被我軍掩護送回到平山后,國際友人柯棣華大夫給她治好了腳傷。40年后她參加了影片《柯棣華大夫》的演出。
為了演好抗日老大娘這個角色,胡老師在阜平訪問了白花村模范人物王得榮等當年積極參加抗日的老大娘。
8月15日,胡朋利用休息時間,由主管文教的副縣長、我二姐顧金蘭陪同,回我們凹里村訪問。她先到我家,當時我母親重病在床,聽說胡朋來了,馬上掙扎著坐起來說:“我的老朋友來了!”胡朋緊接著說:“我是你的孩子!”她順手從提包中取出一包高級糖給我母親,并說:“本想在北京買些高級點心帶來,怕天氣熱壞了,請大娘好好養(yǎng)病?!焙蠋熡终f了好多安慰的話,辭別出門時留下了眼淚。
之后,胡老師由我二姐引路,到小學校去贈書,并對著四位老師宣讀了她和胡可兩人給我村小學的一封信。
從小學出來,胡老師又到她曾住過的房東家,還有當年結(jié)婚時借給她房子的戶主家去訪問。老房東陳大娘已經(jīng)84歲了,聽說胡朋回來了,馬上出門迎接,胡老師見這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家還這么健康,心里十分高興。不一會,老支書韓得民,當年村劇團跟胡老師學過演戲的積極分子韓得錄、顧真、顧王玉 、趙清忠等都來了。大家圍在一起,故友相見,有說不完的話。那種激動場面,很難見到。
9月1日,我在太原收到母親病逝的電報,立即請假乘車趕回奔喪。后事處理完后,二姐向大哥、二哥和我詳細述說了胡朋來阜平拍外景,以及回我村訪問的情況,我都原原本本地記了下來,如上所述。
9月6日下午,我到我村小學去了解胡朋贈書情況,校長王老師熱情接待了我。他取出胡老師贈給學校的書目讓我看,只見有《小學語文基礎(chǔ)訓練》、《小學生應用文選講》、《文明禮貌常識》、《人生漫談》、《在人生的岔道口上》、《道德、情操、風尚》、《團旗為什么這樣紅》、《成才之路》等共103冊??磥砗蠋熯@些贈書,都是精心挑選過的,很有針對性,是培養(yǎng)學生德智體全面發(fā)展的重要讀本和參考書。
胡朋、胡可的信,也用毛筆抄成大字,貼在辦公室墻上。全文如下:
凹里小學全體師生:
你們好!
我們是晉察冀軍區(qū)抗敵社的文藝工作者,曾在晉察冀山區(qū)、特別是阜平地區(qū)戰(zhàn)斗過。并在你們村莊住過,受到了鄉(xiāng)親們的親切關(guān)懷和幫助,軍民共同度過了戰(zhàn)斗年代的艱苦歲月。阜平可以說是我們的第二故鄉(xiāng)。
今天我們有機會到久別的故鄉(xiāng)看望鄉(xiāng)親們,謹送上課外讀物103冊留作紀念。另有時間請?zhí)嫖以跁蠈憥拙湓挘屛覀兏吲e共產(chǎn)主義旗幟,共同為建設(shè)祖國,實現(xiàn)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而貢獻我們的力量。
致以
敬禮
胡可
胡朋
1982.8.15
我將全文抄了下來,無意中發(fā)現(xiàn)贈書的日子,恰好就是日本無條件投降、我國人民抗戰(zhàn)勝利的日子。我算了一下,正好是37周年。我想胡老師選擇這個日子,恐怕不是巧合,而是有她的用意的。
9月7日,我與二哥顧棣一同前去阜平縣城,到《柯棣華大夫》攝制組的住處看望胡朋老師。可是來遲了一步,胡老師在她的戲拍完后已于前兩天返回北京。未能見到她,甚感遺憾。然而又讓我們高興的是見到了原抗敵劇社的另兩位同志——田華和蘇凡。他們剛從外景現(xiàn)場回來,田華沒有在影片中飾角,而是以顧問身份來幫忙的。蘇凡則是《柯》片的導演之一。分別快40年了,能在這里重逢,格外高興。
重逢在北京
1992年10月10日,原抗敵劇社的老同志在北京聚會,紀念貫徹執(zhí)行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精神50周年,我也應邀參加了。9日晚我乘火車連夜趕往北京,10日一早到了會議地點——解放軍藝術(shù)學院小禮堂,門前小廣場上已經(jīng)來了許多人。會議組織者華江招呼大家簽名,在人群中見到了張非、杜烽、顧立高、田華、蘇凡、車毅、王久晨等老師,還有我大姐、二姐。二哥原在畫報社工作,這次也應邀為大家照相。
不一會兒,胡朋、胡可夫婦到了,我趕緊迎上去和二位老師打招呼。胡朋老師看著我細細端詳了好一會也沒有認出我來。從1946年在張家口分別,已過去46年了,當時我才12歲,現(xiàn)在已是58歲的老人了,她自然難以認出我來。二姐從旁向她介紹后,她才點頭示意,想起了小時候的我。我與大姐、二姐抓緊時間和他們夫婦合影,留下了難忘的紀念。
好多話還沒來得及說,大會開始了,要大家進去,我們只好分別進了禮堂。
第二天到香山公園聯(lián)歡,沒有看到胡朋,胡可說她身體不適,沒來參加。第三天外地同志分別到在京同志家中聯(lián)誼。我們兄弟姐妹四人應張非、華江夫婦邀請到他們家暢敘。我因為學校第二天還有課,不得不提前告別大家,匆忙返回太原。
2003年10月,抗敵劇社老同志再次在北京聚會。我接到通知后,準備前往??墒堑搅四翘煳艺糜惺拢茨苋コ?。之后我在大姐給我寄來的錄像上,又看到了胡朋老師的形象。她以85歲的高齡坐輪椅前去參加聚會,并由兩人攙扶著在擴音器前講話。她那鏗鏘有力的講話,讓大家興奮。誰知自那以后還不到兩年,她竟溘然去世了。故寫此文以作為對胡朋老師的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