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誰的信徒
野兔
終年在西部晃蕩的C對我講的故事中,最有趣的都是關于宗教的。而宗教中比無邊法力的傳說更讓我好奇的,則是修行路上的虔誠信徒們。究其原因,大概因為這種宗教狂熱幾乎和喀納斯湖的水怪、從一而終的愛情一樣,是我愿意其存在又實在不信的東西。
C說運氣好時曾在新疆某地撞見過一支神秘主義教派的信徒們。他們穿著最破舊的衣服,用碳把自己涂得烏黑,給自己戴上鐐銬鎖鏈,站在街市寺廟前乞討。由于是秘密進行,一看到C的相機就躲。印度教中最苦行的耆那教,佛教中的頭陀行,它們的苦行主義與禁欲主義同樣也是如此。C就曾遇見一印度教男子站在路邊,一手掌托一撮泥,高高舉在那里,一動不動。他們的修行方式五花八門,輕松一點的規(guī)定自己今天只能吃一個馕,或明天足不出戶,隆重一點的可以禁食三個月,或故意使肉體疼痛。歸結起來,就是決不讓自己舒舒服服地活著。
我對宗教一竅不通,但粗疏一想,這些修行方式似乎和對神的頂禮膜拜沒什么關系。你是富翁卻去扮乞丐忍受屈辱,對神對世界又有什么好處呢?還不如實用點,燒香拜佛奉獻出家。隨后我在一博士論文中讀到,一般這些宗教所主張的苦行、禁欲、出世以及神秘主義的修煉理論,最終總是以自己和神產(chǎn)生某種聯(lián)系或成為神、“我即是神”為期待。
這個理論和威廉·布蘭察德著作中的觀點很接近。他利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來分析那些崇尚自我犧牲的品德高尚的革命者,最后的結論也許會讓甘地、勞倫斯或切·格瓦拉的追隨者們暈厥——這些偉人都是能從暴力和犧牲中獲得快感的受虐狂!如果相信這個結論,你要么會很絕望,要么就會成為享樂主義者。
有一天我對人說,我希望找到一個足夠有美德的人,我可以用自己的全部和一輩子來為他付出,支持他的人生,不計較回報,從而凈化自己的靈魂。當然,這和愛情無關,只和犧牲有關。轉念一想,這和神秘教派又有什么區(qū)別?只不過我這樣的庸碌之輩,把神替換成一個美德男人,把他們修煉成神的目的替換成了凈化和升華自己。
人們始終趨利避害,如果你疼了還在繼續(xù)刺自己的手指那是因為有快感,如果你受冷落還繼續(xù)在愛一個人,也許潛在動機只是想證明自己足夠癡情。
我的室友趙夏竹
吳虹飛
很多年前夏竹剛認識我的時候,我還是一個滾青,在宿舍里一邊聽瑪麗蓮·曼森一邊用小鍋做白水煮面。在“新齋”的門口,她歪著腦袋對我翻白眼,讓我心里直犯嘀咕。
后來我們畢業(yè)都被推薦讀研,竟住進同一個寢室。我偶爾得了糖吃,就放在桌子上,生怕她看不見,寫一個條:小朋友吃糖。夏竹脾氣很沖,有人叫她“趙沖”,被叫“小朋友”卻是頭一遭。
我這樣輕松獲得夏竹的心。冬天去排練的時候,我穿的是她的羽絨服,戴的是她的大棉手套。如果多年前的冬夜,你在清華少人的路上看到兩個小小的人兒把自己裹在灰色的大衣里緩緩移動,那就是我們一起去亮著燈的小超市買麥麗素吃了。
那年春天,網(wǎng)絡公司遍地開花,我在其中的一個上班,交了公司男友,夏竹便作為我的小尾巴,跟著我們一起去學校西門的小館子吃水煮魚,這時候,她又開始對著我男朋友翻白眼。
在人文學院,夏竹學的是古典文獻學,我學的是現(xiàn)當代文學。我們的共同點是每天都要看很多死人的書,不同點是她看的那些要比我看的那些早死得多。夏竹不是文學女青年,因為文學女青年很麻煩,要鬧緋聞,還很憂傷,要看很多電影,有的還去法國。
一次和夏竹對話。我說小朋友你看我性感嗎?
小朋友說,什么是性感?
我很慎重,性感就是——身上長了很多的肉。
小朋友就說,你不性感。
我忍不住提醒她,我男朋友說我很性感的噢!
他騙你的,小朋友說。
和這樣的人在一起,很容易保持清醒的頭腦。
我與夏竹約定:茍富貴,毋相忘。和男友卻約定:若我們分手,你要賠償10萬美金。
夏竹畢業(yè)后去了深圳,剛開始只有一個單間的宿舍,她和老爸住一起,老公則在公司的集體宿舍里住。我又給她出主意:在屋子中間掛個簾子和老爸分開,夜里就可以和老公一起睡了。只要你們不要有什么動靜,就不會有問題。
夏竹忍不住笑出聲,怎么會沒有動靜呢?
結果伊終于結了婚。
后來我想,夏竹和我是不會相忘的了??墒悄杏褏s忘記賠我10萬美金了。
愛情確實不如友誼來得可靠。
風箏與火焰
劉天昭
我二姐是學生物的,一直讀到博士,應該算是我們小時候都夢想過的科學家。但她同時是非常文藝化的,情感上很敏感的人,心里長了很多小手。她對待生命的態(tài)度,好像比我這種所知甚少的人,更加焦灼。
有一回,我非常人之常情地情緒低迷,正趕上二姐打電話來。二姐雖然完全理解,但是說多了難免不耐煩。所以最后她冷不防地突然說,小昭,別無聊了,你想想這些情緒的物質(zhì)基礎吧!
那天下午,二姐用兩個小時的越洋電話,幫我復習并升級了從神經(jīng)弧到內(nèi)分泌的生物知識。我當時恍惚認為自己全都聽懂了,不過很快跳出知識邏輯的層面,非常文藝地覺得,自己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就是宇宙的一部分,和一片樹葉子一樣,都是由那幾種基本粒子構成的。這樣的感想可能類似虛無,但是與虛無有所不同??偟膩碚f,我想到了毛主席的一句話,他說,真正的唯物主義者是無所畏懼的!
但是——事情似乎總是這樣的——研究著物質(zhì)基礎的二姐,她其實比我保持了更多的對生命之謎的敬畏。她最近告訴我一種她認為并不嚴謹卻新鮮有趣的理論,說想法(mind)這東西,它只有時間性,沒有空間性;而身體(body)這東西,它是既有時間性,又有空間性的。也就是說,人的想法和人的身體,這兩種東西在屬性上就是非常不同的。我以為這個理論聽起來簡直像我們古代那些概念模糊的名人名言一樣,非常地不物質(zhì)基礎,非常地不科學。我正要質(zhì)疑,她又說,你相信靈魂嗎?
我在很多時候覺得,靈魂真的好像超越了肉身一樣,真的好像是自由存在的一樣。我也聽說過靈魂有21克重這種說法,但是其實我并不相信靈魂,或者不相信它是神秘不可解的。我的唯物主義信念因為初級和粗糙反而根深蒂固。我其實還是相信,靈魂它也是有物質(zhì)基礎的。那種感覺就好像,靈魂是我們的肉身放到天上去的一個風箏。它們是有關系的,但是你經(jīng)常就以為,它們是沒有關系的。
二姐到底還是科學家,在打比方的時候也比我嚴謹,她說,或者更像是火焰吧。你知道,不同的物質(zhì)燒出來的火焰,顏色是不一樣的,溫度也不一樣。身體與靈魂、物質(zhì)與精神,它們的關系比你想象的,可能還是要更密切一些。
完美謀殺
阿花
《The lovely bones》說,某一年全美天才生夏令營里,超智商的天才們討論的題目是“如何犯下完美謀殺案?”,在天堂里面隨意窺視人間的Susie略帶不屑地說,這是天堂里的老游戲,她一般選擇用冰柱當兇器,因為冰柱一融化,兇器就消失了。以我有限的智商來看,這種方法跟“完美”還稍微有點差距,一個著名的升級版本是用一只冰凍的羊腿——敲死人之后還可以用于燉湯,以顯示兇手內(nèi)心的無比平靜。
我承認,在我陰暗的內(nèi)心深處以及偏激得近乎反人類的意識領域,關于怎樣犯下完美謀殺案實在是思之良久,阿加莎的交換殺人和天樹征丸用六個人拼成七具尸體之類都曾經(jīng)得到過我的青睞。但由于偵探小說總是要走上“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俗套,以彰顯波洛或者金田一的光輝形象,因此這些方法一經(jīng)分析依然是漏洞百出。事實上,據(jù)我的私人交流經(jīng)驗,在看完全套的金田一后,像我這樣愛智慧的女孩子,念念不忘的,偏偏是那個在金田一手下幾度成功逃逸的高遠遙一,當然,這當中大概也有高遠遙一長得比較帥的緣故。
剛進大學的時候?qū)W校里沸沸揚揚在流傳一個碎尸案,這個故事因為在校園各處陸續(xù)發(fā)現(xiàn)的1500多塊尸體局部而給了我前所未有的慘烈感,而兇手據(jù)說極其專業(yè)的分尸手法也讓我在大學四年內(nèi)沒有赴過任何一個醫(yī)學院男生的約會。等我離開校園的時候,案子當然還是沒有破,該故事也因為“當歷史成為傳說,當傳說成為神話”而越被傳越玄乎,但事實上,這種赤裸裸、沒有任何技術含量的殺人手法,為我這樣追求文化底蘊的潛在殺手而不齒。
如果說數(shù)年以前的我還停留在琢磨謀殺怎么不被發(fā)現(xiàn)的低級階段,那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對殺的形式有了更高層次的追求。每次看艾柯紛繁蕪雜的《玫瑰之名》就忍不住感嘆,想要完成一次真正完美的謀殺,得有多么扎實的基本功才成,等到我修煉成那種知識水平,不知道天下還有沒有可殺之人。還好艾柯早就解釋說:“只要有‘玫瑰’這個名稱,玫瑰便是存在的,即使沒人見過玫瑰,或者玫瑰從不曾存在過?!彼?,雖然我們都還走在為達到“完美”境界而努力學文化的路上,但這樣一種謀殺理念,卻必然存在于我們尚不能感知的某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