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與金錢有關(guān)嗎?
愛情與金錢無關(guān)嗎?
純粹的,只是一個人的故事。他遇到一些人,和他們相識,然后告別,之后所有的回憶和紀(jì)念都伴隨他去了遠方,卻帶不走另一半愛情。
初夏的白天越來越長,又剛好沒有加班。安從襄陽路的公司走出來,融入人流,很快就淹沒在下班的人群里,信步地逛逛街,打發(fā)無處排遣的時光。
世俗世界,這大概是個以利益為動力轉(zhuǎn)動的世界,對面走過來的這些剛剛下了班的人們,有幾個是可以避免自己回憶起白天的嬉笑怒罵恩恩怨怨呢?
安走進咖啡館里,坐下,向服務(wù)生要了杯咖啡,帶著空寂的表情。
認(rèn)識樂馨之前,安和樂馨生活在兩個不同的天地里。
樂馨在電視臺做制片,是一檔周末綜藝節(jié)目——也是本市收視率最高的一檔節(jié)目的主持人。那時,樂馨的名字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電視屏幕上,在都市里小有名氣。
安知道樂馨,是那種遙遠的,隔著山水迢迢的味道。
這年,安28歲,已到了一個未婚男子最尷尬的年齡。平日里,他沉默寡言,郁意重重,來這家證券公司工作已經(jīng)是第三次跳槽了。
幾年前,安畢業(yè)于一所北方大學(xué)并留在了那座繁華的都市,月工資只有2500元。早在讀大學(xué)期間,安就和一個叫茹茹的女孩,如那個年代一樣,有著風(fēng)花雪月的故事。
畢業(yè)后,安和茹茹就在公司外組建起了臨時家庭,每到夜深人靜時,互相彼此依偎。
和茹茹相處,有過一段愉快的日子,卻好景不長。
那天恰逢周末,茹茹陪女友去了王府井。安留在房間里正忙著公司里的項目,門鈴響了。
安開門,以為是茹茹,但卻不是。
“請問——您找誰?”安疑惑著,他看了一眼面前的這個女人,很年輕,有著那個年齡所具有的高貴氣質(zhì)。
“你就是安吧,我是茹茹的母親?!?/p>
“噢,是茹茹的母親啊,請進。茹茹一會兒就回來了。”安微微笑著。
“不用了,我是專程來找你的。只想跟你說幾句話。茹茹她還小,我和她父親正打算送她出國,你準(zhǔn)備一下吧?!闭f完,那個女人便挪動了腳步。
安目送著那個女人消失在樓道間的身影,笑容僵持在一剎那,臉部的肌肉不自然地扭曲著。
良久,安才回過神來,一根接著一跟點燃香煙,狠狠地吸著。
安早先就聽說茹茹的父母已為她物色好了如意郎君,男孩家里是大企業(yè)的投資商,而茹茹家里是市里有頭有臉的高官。都市男人與都市女人門當(dāng)戶對的婚姻,自古官商總是要走到一條路上來的。
而我又有什么呢?又能給予她什么呢?難道僅靠那2500元的月工資在都市里去維持愛情嗎?何況茹茹是那樣可人,總不能讓她在忙碌中過早蒼老吧?不,那樣茹茹是不會幸福的。安這樣想著。
天空消失了
大海依然存在
飛鳥掠過了
魚在水中流淚
給我一剎那
對你寵愛
給我一輩子
送你幸福
安忽然想起在大學(xué)時送給茹茹的這首小詩,不僅感動了彼此,也換來了一段愛情,卻是那樣蒼白。
下午5點,茹茹回來了。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濃郁的煙草味。
“安,怎么抽這么多煙,這樣會對身體不好的?!比闳阋贿呎f著,一邊順手放下衣袋。
安沒有吭聲,房間里彌漫著惶惑的氣息,寂靜地嚇人。
“安,怎么了,為什么不說話?”茹茹試探著問,并在安的身邊坐了下來。
安扭過臉看著茹茹,臉色顯得很蒼白。他甚至說不出一個字,嘴角動了動,只是感到兩眼昏花,如同久居暗室的人忽然迎向陽光,因為刺眼而不得不流淚。
安握住茹茹的手,就像三年前那樣,相遇在一條陌生的尋常小路。
茹茹緩緩挪動腳步,左右徘徊,暗暗的光落在茹茹棕黃色的長發(fā)上。一張精致白皙的臉,小巧艷紅的唇。茹茹所散發(fā)出的那種脫離城市俗套的美,可以讓人心醉和沉淪。
“能給我買一支棒棒糖嗎?”茹茹說話時語調(diào)微低。
她將彩色包裝紙撕開,咖啡色的阿爾卑斯小球挺立在那一支白色小棍上。
“安,我要吃了哦!”
她伸出舌尖舔舔,微微淡笑,潔白的牙齒咬動上下嘴唇,而后整個糖塊溫和地融入口中。時而鼓起,時而噘嘴。
這瞬間,安想起了那個爛漫無邪的純真年代。曾經(jīng)擁有過的表情,是這樣的飄忽易逝。安開始懷疑世俗的一切。
窗外,天一點點暗下來。
安看著茹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即將出臺的戲子,因無法預(yù)知這場戲的效果而停在幕后,想出場又渴望著時間的靜止。
終于,安還是開口了,“茹茹,也許——我們不太合適,我們——還是——分手吧?!?/p>
一個月后,是年底了。茹茹結(jié)婚的那天,下了這個城市近幾年來最大的一場雪?;槎Y排場很大,去了不少社會名流。那個男人是干凈的,安全的,她走在他的身邊,就像走在哥哥身邊一樣。臨上彩車前,茹茹還在周圍的人群里找尋安的身影,試圖看見那張熟悉的臉。
安沒有去,他在單身房里苦攻外語,準(zhǔn)備一個月后的考研。
茹茹和安戀愛時曾說過:“如果蝴蝶飛不過滄海,那么就讓我變?yōu)橐活w流星,給你留下美麗?!?/p>
如今,茹茹嫁了,從安的生活里消失了,安卻忘不了她說過的話。在他窄窄的居室里,仿佛隨處都暗藏著茹茹的氣息——那個美麗的小女人,那個讓他痛不欲生的小女人。
他依然如往日一樣生活,只是沒有誰知道,他的內(nèi)心已崩潰得一塌糊涂,她讓他自卑,他甚至想過以后恐怕再也不會愛上哪個女孩了,他只想縮在一個殼子里,與世隔絕。
考研迫不得已。自從那晚茹茹離開后,安就知道自己已無法再待在公司里安心工作了。他無法平靜自己。他無數(shù)次地問過自己:流星滑落,美麗已過,自己是否應(yīng)該離開?
還好,老天沒有對安太過苛刻,成績下來之后,他成了南方那座城市財經(jīng)學(xué)院金融專業(yè)的一名研究生。他知道自己要離開這座給他留下傷痛的北方城市了。
一直以為自己是離不開她的。沒有她的日子里,生活好像失去往日的習(xí)慣,無所適從似的。很自然地展現(xiàn)出一張失意的臉,對面走過來的人看自己,大概認(rèn)為這是一張失意的臉。他因此反觀對面的人,男男女女,在他眼里,他們臉上露出的全是一個表情,那是沒有表情的表情。
這些年來,安不是沒有遇到過不錯的女孩,但他都躲掉了。對他來說,女人就像舞臺上的風(fēng)景,是遙遠的,令他惶惑的。他渴望愛情,又怕再次受傷。
一個人的日子,有一個人的逍遙。不少同學(xué)都結(jié)婚了,看著婚城中被婚姻折騰得日益疲乏的老同學(xué),安會稍稍釋然。
研究生的最后半年,安過得頗為充實。他一邊忙于論文,一邊在外聯(lián)系工作單位,找了大半個月,終于落實在一家證券公司上班。
轉(zhuǎn)正前,他月收入3000元。對于南方這座國際大都市來說,這樣的收入也是馬馬虎虎過得去了。但安和公司里其他的年輕人不同,他家不在市里,租房,一日三餐,再加上必不可少的生活開銷,一月下來,存不了多少錢。
28歲的安渴望家的溫暖,卻對自己的存款感覺到尷尬?,F(xiàn)在的女孩子看的只是眼前,像他這樣的“績優(yōu)股”是沒有多少女孩肯冒險的。也是,一輩子的幸福,誰敢輕易去賭?
安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遇到樂馨的。
是一個暑氣還沒完全褪盡的夜晚。錄影棚里盡管放著冷氣,但在無數(shù)攝影燈的炙烤下,依然燥熱。
證券公司為了做宣傳,出錢在樂馨制片的這檔綜藝節(jié)目買了一個方陣,安是方陣中的一員。
下班后,安就去吃飯,本來是時間充裕的,誰知道在半路堵車。等好不容易趕到現(xiàn)場大廳,馬上就快錄播了。他一邊擦著額頭的汗,一邊掏工作證,沒想到找遍了都沒找到。
安不知該如何是好。
守門的工作人員用懷疑的目光盯著他,在這樣的目光下,安更加緊張了。
就在這時,一個年輕的女孩走了過來。她身上散發(fā)出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披肩的負(fù)離子燙以及性感的唇上涂有唇彩。
安看著女孩,如果不是她,安可能就進不去了。他臨進場時,對女孩充滿了感激,女孩只是笑笑說:“證券公司連上方陣的都是大忙人,生意一定不錯吧!”
安坐在方陣席上,看見那個女孩在場里忙來忙去。女孩個子不高,在場上竄來竄去的,活像個小兔子。旁邊的人對安說,“她就是這檔節(jié)目的制片兼主持人,才25歲。”
安這才知道,他在門口遇見的女孩就是制片人樂馨。
以后,安一直相信,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與茹茹的分離,就是為了讓他離開那座北方城市,認(rèn)識樂馨。
當(dāng)他在某夜于外灘散步的時候,看著黃浦江上倒影的迷離燈火,忽然會閃出樂馨看他的眼神。曖昧的。
一個星期之后,樂馨去證券公司與總經(jīng)理洽談合作事宜,再次遇見了安。白日的安上身穿一件白色的棉布襯衫,透出一絲潔凈的氣息。安自樂馨身邊經(jīng)過時,并留下一股北方男人的味道。
自此,安和樂馨就時常碰面了。樂馨臉上的妝日日淡下去,煙也不再抽了。她沒有想過是為什么,只是覺得惟有這樣,才能和安更近一些。
只有戀愛了,樂馨才知道往日的忙都是借口,想擠時間無論如何是可以擠出來的。甚至,她為了一個男人開始下廚了。這對都市女孩來說,確實有幾分難得。也許她知道要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雖然是手拿菜譜,臨時抱佛腳地煮菜,卻體現(xiàn)出了她往日不曾流露過的女人味。而安呢?一個對電視向來缺少興趣的人,卻成了樂馨最為忠實的觀眾。
他們會有結(jié)果嗎?安不知道。不過,他是喜歡她的,她知道。他坦蕩蕩望著她的眼光里沒有一絲渾濁。
她輕輕地笑了。在他懷里瞇起眼睛看夕陽,她的臉也被熏醉了。
“樂馨,我知道你對我好??墒俏疫€不想結(jié)婚?!卑策@樣說著,把她抱得更緊了。
“也許我會等你?!?/p>
“也許?!?/p>
安嘴角又泛起了不可琢磨的笑。愛情,他是經(jīng)歷過的,不是不會了,不是不相信了。只是多了些浴血奮戰(zhàn)后的疲憊。
九月末,到了雨季。樂馨的節(jié)目改版,周期拉長了,時間也不那么緊了。這樣,樂馨才算有了一點屬于個人的空間。
那晚,依舊是綿長的小雨,樂馨的女友約她去玩,樂馨打電話給安,問他去不去影院看最新的影片。
話筒那邊,冗長的沉默之后,安說,“好,我就來?!?/p>
那輛白色的別克是單位給配的,只要她不跳槽,這部車就是她的私車。
樂馨駕著車,一路上嘻嘻哈哈地和同伴聊天,只有安保持著慣有的沉默。車窗外,燈火迷離,人影綽綽,那種熱鬧何其虛華。安微微抬起頭,看著前面駕車的樂馨,她正嫻熟地轉(zhuǎn)著方向盤。他在車鏡內(nèi)看見了她小小的臉,干凈靈性,這樣的臉,和茹茹是完全不同的。但她們都是女子,給他的壓力是同樣的。他是一個只有少額存款的男人 , 在一個比自己小3歲的成功女孩面前 , 他是那樣卑微。 樂馨有名氣,有錢, 有很好的家庭背景, 單位給配了車, 還獎了她一間100多平方米的單元房……安想自己有什么呢?在這樣的年代,外面的誘惑那么多,誰能保證一個年輕富有的女孩可以愛你一輩子?
從影院出來,安在附近的酒吧里喝得半醉,樂馨送他回到居住的樓下才不放心地離去。她沒看到,心在遠離。
這是個寧靜的夜晚,安回到房間只開了一盞微弱的小燈,欲望也仿佛灰飛煙滅了。惟一可掌握的,只有茶杯里這一點點屬于人生的苦澀了。
雨季還沒有過完,安就決定離開這里,他想去深圳。有研究生的文憑在那里應(yīng)該是可以找到工作的,如果運氣好的話,也許一年半載后,他會有一個良好的開端。
決心一下,安反而開朗起來。他臨上火車前才給樂馨通了電話,沒有等他說完,那邊就掛斷了。安關(guān)上手機愣了半天,才拎上行李,撐開傘。
這樣也好,沒有結(jié)局的結(jié)局。
安不會想到,樂馨接到他的電話時,正發(fā)著高燒,沒等聽完他的電話,樂馨就奔下樓,開上車朝火車站一路超車狂奔。樂馨想,他怎么這么傻,為什么非得在他們之間設(shè)置一個距離?她是有車有房,但離開這樣的工作環(huán)境之后,她依然什么都沒有。對她來說,所有的物質(zhì)都是虛的,只有安是實實在在的。
樂馨跑進站時,火車已經(jīng)開了。她跑了幾步追不上雨中漸快漸遠的火車,繼而是一陣的眩暈。
雨還在下,樂馨半長不短的頭發(fā)往下“嗒嗒”地滴著水。她流著淚。
剛才還喧嘩的車站,此時已沒了人聲。不過是轉(zhuǎn)眼之間的事,所有的愛情,原本就在一念之間。
樂馨對著遙遠的地方,悲傷地想,他會不會知道,她在等他。一年還是十年?或許是一輩子。
然而,又有誰能相信——盛世的愛情,也會一生一世?
安坐在車廂里,回想起這幾年發(fā)生的事情,遇見的人,以為已經(jīng)忘卻了曾有的愛情,于是開始等待。等待再一次的愛情。
可是,他卻不知道,這種等待,就是愛情本身。
安看著晃動的車廂,手指彈開來,空氣中的灰浮著。那些影子在昏暗中竄動,一個個很真實,卻又很虛幻。
原來,經(jīng)過了一番,終究,什么也沒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