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山西省知名度最高的車是什么車？被山西熟悉但又不被全國熟悉的車是什么車？最被人忌諱提起的是什么車？最被人津津樂道的又是什么車？

這些問題的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悍馬越野車。美國通用汽車公司生產(chǎn)的一種昂貴而龐大的越野車。幾乎在山西任何城市里，都能夠聽到人們有關(guān)悍馬車的議論。有艷羨、有嫉妒、有鄙薄、也有澄清。

這種價格110多萬元的車之所以和山西有如此深的淵源，蓋因據(jù)說有山西煤炭老板一次購買了10余輛悍馬。盡管事后被證實此事乃傳言，但山西煤炭老板還是因為這則傳言更廣為人知。山西煤老板們暴富和揮霍的形象就此定格。

“在山西做煤炭生意，10個人里有2個賺了大錢，3-5個賺小錢或持平，其余虧損，這就是近兩年山西煤炭老板的基本情況。因為做煤炭生意的人多，所以山西煤炭富豪就顯得多?！?0月23日，一個在山西臨汾做了多年煤炭生意的煤老板告訴記者。

“我以前甚至連1毛8的鹽都買不起，吃碗面條都要想半天，現(xiàn)在有錢了，你說我不好好花怎么辦？”一位煤老板反問記者。

煤炭老板的苦樂

22日早晨，山西臨汾，天氣灰蒙蒙一片。這個城市被稱為全球污染最嚴重的城市之一。同時，這個城市的經(jīng)濟增長數(shù)年來是山西省第一。這些，皆因煤炭所致。

高先生和夫人都是臨汾市的公務員，他們看中了一套100多平米的房子，通過關(guān)系，打了折扣，以38萬元的價格簽訂了合同。第二天，臨汾市鄉(xiāng)寧縣的一個煤炭老板也看中了這套房子，開口告訴售樓的人說，別賣38萬，出46萬賣給我，全部付現(xiàn)金。

人均工資不到千元的臨汾市，目前市區(qū)房價已經(jīng)很少在2000元/平米以下。在臨汾日報社旁邊的一個樓盤，目前的價格至少在3500元/平米。4000甚至更貴的樓盤在臨汾也有不少?！岸际敲禾坷习灏褍r格哄抬起來了?！备呦壬f。

“他們的暴富完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一下有了錢之后，不知該如何處置。加之他們以前太窮，所以希望通過大量消費來顯示他們的價值?！鄙轿饕晃桓睆d級官員告訴記者。

富裕了的煤炭老板們喜歡去北京買樓。為了子女上學方便，接受更好的教育，也為了顯示地位，改善生活。

有一位煤炭老板去北京，看中了一棟41層的住宅樓，于是告訴售樓部，從1樓到41樓所有朝陽面的房子他全部買下來，并且全部現(xiàn)金交易。

許多煤炭老板去北京買房的時候，他的朋友會告訴他，順手幫他捎上幾套。那些上百萬一套的房子許多就是用這樣的方法成交。

“有些報復、斗氣的消費心理吧。因為窮怕了?！庇袀€煤炭老板如此分析自己。

上推至1997、1998年時，煤炭老板們是另外一番境況。有一個外地人在山西開礦，每到快過年的時候，就趁著晚上，把頭用衣服包起來，偷偷從礦上溜走，生怕討債的人攔截。還有煤礦老板過年不敢回家，正月里每天躲在干枯的河灘里，躲避債主。

彼時，每噸煤炭40多元甚至20多元，誰有了煤礦家里就倒霉?！八阅菚r候敢承包煤礦的人都有些愣（在山西方言中，有膽大的意思）?！币粋€煤礦老板如此形容自己和同行們。

但凡從十年前開始開煤礦，能夠堅持到今天的煤礦老板，多數(shù)都經(jīng)歷過最貧困的生活，然后驟然暴富。他們看過冰冷的臉色，也看過諂媚的笑容。他們有廣泛的關(guān)系，但已經(jīng)“沒有了性格，見誰都不敢發(fā)脾氣，所以有人就拿錢撒氣”。

幾乎一夜之間，上門來的人不再是板著臉討債，而是拿著現(xiàn)金，堆著笑臉買煤的?！敖?jīng)歷了這些，人生也就看透了?！毙W沒畢業(yè)的一位老板頗有感慨。

從2000年開始，隨著國內(nèi)經(jīng)濟的快速發(fā)展，煤炭開始有了起色。自2002年起，煤炭價格驟然高漲。最高時期，臨汾的焦煤賣到每噸300－400元，而成本在60元左右?！耙惶靸糍崕资f很輕松，每天能做的事情就是數(shù)錢，都是現(xiàn)金?！庇忻禾坷习逭f。

有了錢，該做什么？對！到中央電視臺去看那個著名的女主持人。一個老板很喜歡中央電視臺一個女主持人。于是，和幾個朋友開著車直奔北京，去了中央電視臺。當然，他們沒有看到，把錢在北京花得差不多了，又返回了山西?！拔揖褪窍矚g她，直到現(xiàn)在也是?！蹦俏焕习迮R別前笑嘻嘻地對記者說。

“你知道我的手機號碼嗎？我有兩個手機，號碼特別好，所以很有面子。”林老板有些得意，他的兩部手機號碼后面4位數(shù)分別是4個“1”4個“2”。有一次，和一個人談事情，那人似乎有些瞧不上林老板。在分別時，林老板分別用他兩個手機給那個人撥了電話。于是，“他看我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樣了”。

在山西，煤炭老板們需要些能顯示地位的東西。李老板有10余輛車，全部是豪華汽車，有奧迪、寶馬、陸虎、豐田等。這些還不是最要緊的，顯示地位的是車牌號碼。李老板的車號全部是所謂的吉祥數(shù)字，而且都是連號?！拔夷切┸嚩疾恢钦l在開，也顧不得那么多?！痹谒能嚴?，李老板淡淡地說。

有一天，一個老板聽說，“男人看表，女人看包”，立即買了一塊數(shù)萬元的手表。“我這表不錯吧？還有手機，盡管很多功能不會用，但需要買好的，是個身份嘛?！毙碧稍谟浾叩姆块g里，該老板晃晃他的手表。

錢能買來些地位，而地位顯然能夠帶來便利，或大或小。有一次，陳老板去一個很貴的商場買衣服?？吹揭粋€人正在和服務員講價，要求打8.5折，而服務員只給9折。他走上前說，“就給他8折吧?！狈諉T不搭理他，陳老板拿出一張那個商場最高等級的優(yōu)惠卡遞給服務員，于是順利打折。那人告訴陳老板，他在交警系統(tǒng)有些關(guān)系，有事找他。有一天，陳老板的車被扣了。打電話給那個人，“我提醒了他，是給他打折的那人”。于是，車順利被放。

記者看到陳老板的錢包，多張各種各樣的“至尊卡”、“白金卡”插在錢包里?！斑@些都是錢換回來的，有時候有用?！?/p>

幾家歡樂幾家愁。太原的崔老板過得一點也不自在。他有兩個煤礦，投資8000多萬元，到現(xiàn)在還沒有投產(chǎn)。原本以為6-9個月就能完成技術(shù)改造，沒想到拖了兩年，因為礦難頻繁，山西的煤礦不斷被要求停產(chǎn)整頓，一整頓就是整月甚至兩三個月。崔老板貸了大量的款，目前沒有任何產(chǎn)出，費用每天在發(fā)生，他對于煤炭未來的形勢也不樂觀，頗為惆悵。

而另外一個“老板”更不快樂。此人原是一個地道的山區(qū)農(nóng)民。他在自家的房子后面準備打口井，發(fā)現(xiàn)5米下面就是煤炭。于是，想著挖煤賺錢，誰知，這屬無證開采，被叫停不說，還罰了些錢。

“對！我是無證開采的黑口子（山西方言，無證煤礦）。但為什么別人的黑口子能挖，我就不能挖？”這個農(nóng)民說的能挖的黑口子，通常是有關(guān)系有背景甚至直接就是官員所開。他慢慢明白了，要想挖這個黑口子，必須找關(guān)系。現(xiàn)在，這個農(nóng)民開始找關(guān)系的道路。

煤老板的生活

“到歌廳是前幾年的事情了，現(xiàn)在哪里有心情，哪里有時間去?！睂τ谔母璩鞘敲禾坷习鍌凁B(yǎng)起來的說法，龐老板有些激動。

10月21日，星期五晚上10點至12點是歌廳最熱鬧的時候。記者打車去太原最繁華的幾個歌城開元、金昌盛、紫晶等停車場仔細看了一番。停在外面的車很多，豪華轎車中奧迪A6和寶馬5系最多，寶馬7系也能見到少許。此外，有許多越野車，以豐田的“普拉多”和陸地巡洋艦居多，還有部分本田CRV。此外，大多數(shù)還是中檔乃至中低檔的轎車和越野車。并沒有外界所傳說豪華車云集的局面。

在開元歌城的一個歌廳里，一位叫二子的經(jīng)理告訴記者，這里有煤老板來，但并不多。一個在歌城工作了2年多的女服務員也說，煤炭老板來得并不多。至于怎么判別是否煤老板，那個女服務員笑言，自然有辦法。

“你問我最經(jīng)常做的事情？那就是請客吃飯，陪人玩樂?，F(xiàn)在我寧愿給他們錢，讓他們吃，只要讓我不去就行，但不行啊?！迸R汾的徐老板說，“幾乎每天要請客吃飯。如果隔一天，我就偷笑了?！?/p>

“吃飯的檔次？和誰吃？五六個人吃7000-8000元很正常，上萬也挺多的。至于和誰吃，方方面面的人吧，總要維持關(guān)系嘛?！?/p>

“你說我現(xiàn)在最想吃的？面條。對！就是面條。我?guī)闳ヒ粋€地方，我們?nèi)コ悦鏃l。”在一個不大的館子里，徐老板吸溜著面條，很滿足的樣子。

五六個人吃7000、8000元，在臨汾很容易?！耙粋€干撈翅、一個燉燕窩，一個極品鮑魚，再要一瓶好的洋酒，就湊夠了，甚至還超出。”像這樣的飯局，許多煤炭老板幾乎是隔天就有一次。1年光請客吃飯，花200萬元是平常數(shù)字。

過一個春節(jié)，煤炭老板送六七十萬的禮極為平常，中秋稍少些。“我是有很多車，都是好車。但我也沒辦法啊，車經(jīng)常被借走就不還，或半年一年才還，又不能開口要回來，那就只能再買一輛。結(jié)果越買越多?！庇幸粋€山西的煤炭老板說。而那些借車的人，通常有權(quán)。

煤炭的開采生產(chǎn)需要多種證件，除此之外，還有許多部門也能插手管到煤礦。對于每個可能管到煤礦的部門和官員，煤礦老板們都必須應付。山西一個熟悉煤炭產(chǎn)業(yè)的記者計算過，大概有27個部門和單位能夠插手煤礦的事情。

“官煤勾結(jié)？廢話！我不勾結(jié)，我這煤礦能生產(chǎn)嗎？有了錢，不合格的也能合格，沒有錢，合格的也不合格。我是賺錢，但我就是孫子。誰都惹不起。包括你們記者，還有假記者！我賺一塊錢，就要拿出4、5毛來打點各種關(guān)系。”一個煤礦老板無奈之至。他曾經(jīng)被一個假記者勒索過許多錢，但也敢怒不敢言?！耙驗?，全山西每個煤礦，只要挑毛病，都能挑出來?！?/p>

正說話間，電話響了。該老板接起電話，說“好吧，給他吧”。原來，一個人告訴這個煤礦，說讓他們買山西地圖，每張地圖200元。在車站，記者買了同樣的地圖，價格4元。說是某部門領(lǐng)導讓他們來賣，該地區(qū)所有煤礦都必須要買。

“你看我這日子，還能過嗎？每天都是這些破事?！敝灰蛣e人吃飯，他習慣去買單，如果別人付錢，他會覺得渾身不自在，總懷疑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即使最親近的好朋友請他吃飯也是如此。

煤炭老板的未來

山西省社科院能源所的研究員夏冰說，鋼材增幅的減緩以及產(chǎn)能的放大，使得焦炭價格下滑。但全國電力緊張的局面還將持續(xù)相當時間，而山西大部分煤炭用于電力，所以山西的電煤市場還將保持旺盛狀態(tài)。夏冰預計，5年內(nèi)，煤炭價格不會出現(xiàn)大幅下滑。

這意味著，山西可能還將產(chǎn)生越來越多的煤炭富豪。但夏冰同時稱，煤炭的利潤由于這個行業(yè)生產(chǎn)的特殊性還將維持比較高的水平，但不會有如同前兩年那樣的暴利。因為，通過資源使用費、機械化改造、關(guān)閉小煤礦等諸多措施，一方面增加了國家的收入，提高了安全性，同時也把部分利潤轉(zhuǎn)入了裝備行業(yè)。煤炭老板的利潤將在未來出現(xiàn)一定的下降。

目前，山西一個20萬噸的煤礦技術(shù)改造費用大致在1500萬元左右。一噸煤要交1元的資源使用費，根據(jù)該煤礦的儲存量一次性交清。此外，其他的費用也在上升。多數(shù)煤炭老板對未來兩年的估計沒有夏冰樂觀。他們認為，現(xiàn)在進入這個行業(yè)的人太多，而且現(xiàn)在進來都是大的煤礦，導致產(chǎn)量增加，價格下跌。

山西省一位官員說，接下來還會有經(jīng)營煤炭的人富裕起來，但如同前兩年的那種幾乎一夜暴富可能性已經(jīng)不大。換言之，前兩年產(chǎn)生的煤炭富豪模式將成為歷史。接下來，他們將賺取越來越正常的利潤，這將是一個趨勢。原因是，國家以及山西省對煤炭產(chǎn)業(yè)的管理勢必將逐漸規(guī)范。

大批的煤炭老板在前兩年聚集了大筆資金，這對于山西來說無疑是一筆寶貴財富。如何引導這大批資金，提升山西的產(chǎn)業(yè)結(jié)構(gòu)，同時也讓煤炭老板除了煤炭以外，還能通過其他途徑讓財富得以延續(xù)增長，這是山西各級政府和煤炭老板共同的課題。

采訪多位煤炭老板，都有轉(zhuǎn)產(chǎn)的想法，盡管出發(fā)點不同。有的因為這個行業(yè)過于危險，經(jīng)常出事，提心吊膽。有的因為應酬太多，需要照顧的關(guān)系太多，不勝其煩。有的因為對未來的判斷不樂觀，想及早退出。有的因為現(xiàn)在還沒有賺錢，感覺未來渺茫，試圖轉(zhuǎn)手。

“我買了一個汽車零部件廠，和一個著名的公司合資，準備以后做這個行業(yè)”。王老板說，盡管零部件行業(yè)利潤很低，但比較穩(wěn)定，也沒有那么多人來找麻煩，只要合法經(jīng)營就能安生過日子。

大多數(shù)煤炭老板還沒有如王老板一樣找到方向，但都已經(jīng)開始尋求資金的出路?！罢畱撛谶@個時候，采取積極措施，給他們尋求轉(zhuǎn)產(chǎn)的機會，引導他們把大量資金留在山西發(fā)展，否則他們可能就把資金從山西轉(zhuǎn)走。這對山西無疑將是一個重大的損失?！鄙轿魇∫晃还賳T不無憂慮。

在這些煤炭老板為自己的財富延續(xù)而考慮時，他們更多的打算是在子女身上。大量的煤炭老板在太原買房、在北京買房通常是為了讓子女方便在這些城市讀書，試圖給子女一個好的未來。在子女讀書以及未來上，煤炭老板根本不計成本。“只要他念，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是這些人的一致想法。

有報道稱，山西日報一位分社社長對全省十幾個產(chǎn)煤縣的煤炭富豪進行調(diào)查后得出一個結(jié)論：大大小小的煤炭富豪(不包括因煤發(fā)家但公開身份為其他職業(yè)者)最高學歷為高中，大部分為初中，甚至有的連小學都沒讀完。

也因此，他們把未來光大門楣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自己的子女身上。有許多煤炭老板的子女，從小學就開始在山西省外的貴族學校里讀書。

本刊記者采訪的所有煤炭老板里，沒有一個人愿意讓他們的子女繼承煤炭產(chǎn)業(yè)。而據(jù)他們本人說，他們的子女也沒有一個愿意繼承他們的產(chǎn)業(yè)。

“有時候，想一想，這人一輩子是個啥，還不就是這么回事嗎？掙那么多錢有啥用？自己能花了多少？我是想讓兒女好好讀書，但他們不爭氣，我也沒辦法，反正錢夠花了，隨他們?nèi)グ??！币晃焕习妩c了支煙，緩緩吐出。其時，山西，夜涼如水，燈火闌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