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簡介:
謝湘南,1974年生于湖南耒陽。曾做過建筑小工、搬運工、保安、推銷員、編輯、記者等。有詩集《零點的搬運工》出版。
蟑螂
并非死于戰(zhàn)爭,而是死于人類的發(fā)明;
并非死于發(fā)明,而是死于愛情的見證;
并非死于見證,而是死于想念的習(xí)慣;
并非死于習(xí)慣,而是死于疾病的隱喻。
蟑螂,你是我的病,
你是我食物的鏈條,
你是我從鄉(xiāng)村涌入城市的親戚,
你是我坐在飛機上的自卑。
蟑螂,你要和我一起去追誰?
我們的追逐注定要從10000米的高空墜落。
我們距離太陽越近我們變成灰燼越快。
我們也別想坐在云彩之上談理想,
我們輕輕的飄落,上不了大報的頭條。
蟑螂,你和我也別想在一首詩里炒作。
春節(jié)到了,你也別以跳樓來威脅我,
你不給我分擔(dān)房租,我也沒理由給你發(fā)工職。
你失戀的時候,我同樣給你安慰;
我戀愛的甜蜜,你也常據(jù)為己有。
蟑螂,在這小小的地球上,我們屬于非法同居。
我從未憎惡過你,因為有時我也自覺喜歡陰暗。
從各自的作息時間,我們都喜歡把自己納入
崇高一族。我在臥室里放圓舞曲,
你在廚房里跳華爾茲……
蟑螂,我的秘密你了如指掌——
你親近我,而染上哮喘的愛情。
我繁殖文字而悲哀,
你咀嚼隱喻而身亡。
我的肚子里有一條箴言
我的肚子像我的一個客戶
不停地向我索要肥碩的感知
我的肚子里有一條箴言
那是我每天割一段風(fēng)書寫而成
我的肚子會唱歌
租賃關(guān)系中的水龍頭在聆聽
香皂在肚腩上打滑
一不留神我就要進(jìn)入中年
我就要進(jìn)入中年
這世上有太多的小偷
它偷我的污穢偷我的頑皮
偷我年輕時的暴躁和日夜不息的情欲
可就是偷不走我
邁向壯闊的大肚腩
這世上有太多的小偷
我還來不及說出感激
我肚子里有一條箴言
就像我熟睡時赤裸的身體
床
下雨時,我從車站回來,看見仙人掌在汽車之間
穿梭。
我走得很慢,因為生活過的30年都奔跑得太快,
快得來不及婉惜,來不及將身上的刺
整齊地排列——
樓梯上行,我回到家,并開始修理我的床
在昨夜,床承受不了迅猛而來的幸福,
發(fā)出撈到月亮般的尖叫。
像是對我與它年深日久友誼的反諷,它要蹦榻
它要往我的好未來里深陷,
要將我在床上所有的美夢,散落到民間
那些無從尋找的地方和聲音里的往事
我每過一天幸福的日子,它就要往下深陷一米。
可我依舊碰不著泥土。不是因為我住的樓層太
高
而是一種習(xí)慣,它就是我與大地之間永恒的阻
隔。
我也越發(fā)喜歡它的反抗,它的反抗越有效
我的撞擊越有力量——
我并不是它惟一的壓迫者,這些年來
我不停地拉來同謀,想的是謀共同的幸福。
它應(yīng)該比我還清晰這種意圖,
它的無聊和我的孤獨,乃一腹同胞。
它的等待和我的張望,乃一腹同胞。
夢不會自拋自棄,而床會,而電腦會。
床不愿接受我的修理,電腦也拒絕存入床的遺
容,它啟動不了了。
這就是它們的選擇,放棄我的好未來,而我不
會!
模糊
在一家眼鏡店,我終于下定決心
配一幅眼鏡。
我想負(fù)起清晰的責(zé)任——
我想夜幕降臨之時,
對一棵樹講禮貌;
對一位美女講體會;
對一聲乞討講心得;
對一條寵物講和諧;
對一串警報講害羞。
我坐在一架機器前,
被測出散光的部位是我的腳趾,
它們好動地背誦出熱愛水泥的城市詩章。
被測出漏光的是我的腹部,
自慰的觀念從未離開過那里。
被測出逆光的是我的前胸,
因為那里存了變質(zhì)的紅酒。
被測出近視的是我呼吸,
只有0.1cm長,女店員不下結(jié)論
我懷疑它再也抵達(dá)不了愛情。
被測出老花的是我的頸椎,
它被多次提醒,支撐的畫面
過于沉重。
當(dāng)我從親切的女店員手里接過配好的眼鏡,
小心翼翼戴上,試著邁步——
世界沒有劇烈晃動。在3米開外公路的那邊
一個人將手伸進(jìn)垃圾桶,
兩個人抱著在親吻,更多的人
在大家樂的舞臺上,
好像很輝煌。
隨談:
□謝湘南
在這個消費主義的時代,我們選擇詩歌來消費我們的心靈,我們的青春,我們賴以存在的語言表達(dá)。這是一種饒有樂趣的冒險。在我們這個時代,要試圖理清一個詩人與詩歌的關(guān)系,是困難的,也是一件不自量力的事。當(dāng)生命——行動——找尋——絕望——位置——回憶——當(dāng)一切,當(dāng)生命的過程,到后來就剩下這樣一些簡單的詞,僅剩下一些詩的跡痕或者詩本身,我又能言說什么呢?我還能言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