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來的那天雨雪紛飛。

早上睜開眼睛后所要做的一件事情便是看天氣。拉開窗簾，天空蔚藍，陽光刺目，但當我披散著濕淋淋的頭發(fā)從浴室里出來準備烤面包的時候，發(fā)現(xiàn)天色已經開始陰沉。三分鐘后當我咬著面包上樓時，竟然刮起了大風下起了雪。

最后再檢查一遍行李、護照和錢包，一切妥當，披上衣服出門。到車站這段五分鐘的路程下著滂沱大雨，待走到車站開始等車的時候瞬間又突然放晴，我抬頭看看云層里透出的陽光，啼笑皆非。

登機的時候天依舊亮白。我坐定，然后關手機，并且把手表的時間調快一小時。飛機從開始加速到沖上云霄這段時間最是美妙，帶著急速的刺激和暈眩，瞬間就可以俯瞰蒼茫云霧下的土地，之后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讓我將臉貼著玻璃閉眼休息。

我醒過來的時候正是捷克上空的日暮時分，坐在機艙里看天空隱沒了最后一絲晚霞而變得愈發(fā)深邃幽暗。布拉格，布拉格，我滿心歡喜。

在機場的小店里買了兩份地圖，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非常昂貴。98克朗一本，將近2.5英鎊。而當時并沒有時間去多思考價格，因為我必須盡快找到訂好的旅館。我站在公車站邊的自動售票機前一籌莫展——身上全是大面額紙幣，而機器只接受硬幣。于是我決定上車對著司機裝可憐，事后才知道，這個決定有多么正確，它使我遇見一個紅發(fā)的捷克女子，我也許今生都不會忘記她。

2.一個陌生女子的親吻。

司機是一個和藹的捷克老頭，說著我一個字都聽不懂的捷克語。我從錢包里掏出一張100克朗紙幣比劃著說這是我身上最小面額的鈔票，此刻我身后上來一個背著白包拖著行李的嬌小女子，她明白我的意思，然后用捷克語轉述給司機。于是我順利地從司機那里買到了票，那個女子坐在我身邊，我們開始聊天。

她與我同一班飛機從英國抵達布拉格，同去地鐵站。她在Sheffield學醫(yī)，她的家在捷克的另一個城市，要從布拉格乘六個多小時的夜車。

她有些驚訝我只身一人。當我們輾轉到火車站必須告別的時候，她反復叮囑我在夜里要加倍小心。我說你也是一樣。我們微笑，彼此擁抱。她踮起腳尖，吻我的左臉頰。當她的柔軟嘴唇碰觸到我臉上的皮膚時，我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那一刻，我眼睛濕潤。

我們匆忙各自掉頭，我們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姓名?？墒俏蚁胛也粫洠谖要氉猿醯疆愢l(xiāng)的時候出現(xiàn)并且給予我最溫暖的幫助和最純潔的親吻。不知道她是否也會一直記得，在某夜返鄉(xiāng)的途中，遇見過一個披散著長發(fā)面容蒼白的中國女子，她與她一同走過短暫的路途，然后告別。

3.總有一些時候，世界都仿似不存在。

整個晚上睡得不好，迷糊中覺得極度干燥口渴，起床后第一件事情是拿了紙杯直奔水龍頭。

梳洗完畢后坐下來一邊吃三文治一邊翻地圖。手里拿支筆，將各個目的地和主要地鐵站圈出來，確定路線便可上路。

出門后看見藍天白云，我愛極四月陽光，不會使人滿額冒汗，亦不會凍至戰(zhàn)栗。自地鐵出來，沿著一路標志信步前行，早晨的空氣如此芬芳，令我自顧自地微笑起來。布拉格城堡，我已在它山坡腳下。

從小徑上去，沿途已有小商販開始設攤。是我來得太早，當金色陽光撒滿全城，想必這條路上定是一番繁鬧熱絡景象。約摸十分鐘后，我見到有肅穆士兵把守的高聳鐵門，這便是了。因為是后庭，所以初見的并不是城堡本身，而是St.Vitus Cathedral。很鮮明的哥特風格。黑漆漆的磚色延伸至高空，尖頂入云，像極之后在德國所見到的聞名遐邇的科隆大教堂。

雖是側邊的廣場，卻也已然涌進了大量的人。都是各國觀光團的孩子，嘰嘰喳喳吵鬧不停。而我喜愛的那些外國人，除卻安琪兒般純真孩童與鶴發(fā)的慈祥老人，便是穿著筆挺衣褲的都市男女。成熟有禮，永遠記得說“請”和“謝謝”。有時候他們看著你，當你的目光與他們迎合的時候，他們會報以微笑。還用說什么呢？一個字都不需要。微笑真正是貫穿世界的動人語言。

我沿石階坐下來抽根煙，拿相機拍照，然后買了票進教堂。國際學生卡還是很有用處的，許多地方可以享有折扣。教堂內部其實大都類似，一般走進門會在右邊看到燭臺，前方有一個捐贈箱，可以投點錢然后點上一盞燭來許愿祈禱。然后往前走一些便是長排的椅凳，一般做禮拜的時候教眾都是坐著，唱圣歌聽主禱。正門進來的上方一般會有巨大的管風琴，有些教堂也會設置在左右兩側，最重要的是正前方的神像主臺，通常不允許隨意踏足的。

布拉格城堡在捷克文里面叫做Prazsky Hrad，并不是想象中紅磚古堡形象。很干凈典雅的白色庭院，腳下是青色石磚。穿過花園，走過正門，外面是很寬闊的廣場。耳畔依舊是熙熙攘攘的各國語言和尖銳笑聲。沿斜坡往下走，可以俯瞰到整個城市，蜿蜒的Vltava，隱約的查理橋和無數(shù)朱紅的屋頂一片片連綿至遠方，一切被籠罩在金色跳躍的陽光之下，有難以形容的明媚。

下坡后不遠處便是Karluv Most（Charles Bridge）。這條架于伏爾塔瓦河之上僅長五百多米的橋，卻足足令我逗留一個多小時。走幾步便駐足，望盡遠處蒼茫，或者近看兩邊雕塑。許多畫者執(zhí)筆細繪，各個小攤上陳列著精致的小首飾，帶著濃郁的波西米亞風情。橋中央有四人用各種樂器演奏著歡快的曲子。那是多么適合旋轉起舞的旋律。這是幻想中的美麗畫面。我倚在石欄上，只靜靜地聽，陣陣風吹過，將頭發(fā)吹散起來，拂過臉頰的時候帶著輕癢和香水芬芳。

這是美得令人炫目的風景。你知道，總有一些時候，世界都仿似不存在，你只是挪不動腳步，也不愿挪動腳步。你只是說不出話來，也不愿說話。你只是有些思念，也不覺著是在思念。你只是想有那樣一個人同樣看到自己眼前的美麗，也不在意他是不是真的在身邊。

而我只是瞇起眼睛，將視線放得很遠。

4.神魔之間。

夜幕降臨后的布拉格霓虹璀璨，人潮依舊。這是個充滿藝術氣息的地方，在前往之前曾花了不少時間搜尋資料，并且在選擇去聽音樂會、木偶劇還是黑光劇上很是猶豫了一番。

最后我仍然決定去看黑光劇。歌劇與音樂會以后必然是要在維也納聽的，木偶劇時間不合適，而黑光劇是捷克特色藝術之一，別無他處，定是要去見識一番。這是無比明智的選擇，因為它令我這一路的足跡，從布拉格到德國的海德堡與法蘭克福，都變得與歌德有關。黑光劇的劇目是歌德名作《浮士德》，一段歐洲中世紀的傳奇。

所在的劇場并不大，卻頗有些歷史。我去得很早，坐在靠前的位置，距離舞臺咫尺之遙。黑光劇是一種很特別的形式，演員在舞臺上表演，同時運用不同的燈光和明暗變化以及涂著各種熒光色的道具來創(chuàng)造出奇幻的視覺效果。道具被制作成很夸張詼諧的造型，表演很精彩幽默，劇終的時候，演員全體身著便裝來謝幕，掌聲持續(xù)不斷。全劇兩個多小時坐下來竟絲毫不覺疲累。神與魔的賭注，魔與浮士德的賭注，精神理想與現(xiàn)實誘惑。理想國不在別處，Love is elsewhere，while life is everywhere。

神魔之間，不過一線之隔。

5.誰誰誰，彈一段、一段，流浪，憂傷……

翌日天氣陰沉，刮起很大的風，卷起粗粒塵土撲面而來。頭發(fā)被風吹得飄散糾結，不時有灰塵落進眼睫，刺痛到落淚。訂了Vltava上的游船，有自助午餐和爵士樂。感覺就如同上海的浦江游覽和在廣州時的夜游珠江。船從這一頭慢慢沿著河駛過去，然后停一停，掉個頭再回來，兩岸景色都看得清晰。

從河岸步行至老城不過十來分鐘的時間。布拉格廣場，熙熙攘攘，哪里來的許愿池？哥特式教堂倒是有的。鴿子也是有的，卻是花鴿。市政廳前是聞名遐邇的StomestskaRadnice，這座建造于十五世紀的天文鐘精妙奇特，上下兩層，顯示太陽時、月亮時與十二個月份及星座。每逢整點，耶穌的十二個門徒依次走出，獨缺猶大。

若不是廣場中央的胡斯雕像，我?guī)缀醪粫爰敖菘诉@個波西米亞民族與布拉格這個童話般的美麗城市所遭受過的深重苦難。因為這風中的廣場太恬淡悠閑，這里的女子太精致美麗，雪白皮膚，殷紅嘴唇，沒有一絲瑕疵，一雙雙眼睛清澈透亮，笑起來便令人如沐春風，看著竟也不禁歡喜，我若是男人，如何不去愛她們。

廣場另一側有人在拉奏手風琴。旋律流暢而悠揚，很容易便記住。

自國家博物館出來漫步至火車站的這段路并不長，但我走得很慢很緩。因為即將離去，心中滿是眷戀，夕陽西下，剩下蒼茫深邃的天空。博物館不遠處是國家歌劇院，一路上沒有喧雜的人群和閃耀的霓虹，只有亮黃街燈和大片草坪。偶爾抬頭看天，它的顏色便又比先前一次更深更藍。

火車站前有幽靜的小徑，我找了一張長凳坐下來，什么也不做，只是靜靜地看這個城市的最后一幕。街上來往的車輛拉出長長的亮線，有附近的居民牽著狗在樹下散步。是這樣美麗的暮色，這樣沉寂的天空。耳畔依舊回旋著廣場上那段手風琴旋律。輕聲地哼唱著，聲音轉眼就消失在空氣里。

誰誰誰？彈一段、一段，流浪，憂傷。我逆著琴聲方向，推開火車站大廳玻璃門的瞬間看見自己一臉的素凈和漠然。忘了是什么時候開始，我學會縱是眷戀亦不返顧。

我并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