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收過了秋沒多長時間,一天晚上,父親從老家打來了電話:“你娘給磨上新棒子面兒了,得空兒了就給你們捎過去,先嘗個鮮兒?!?我有些納悶:新棒子面兒這會兒就下來了?不會這么快吧?按說,一般情況下怎么也得等上個把來月的,等收下來的棒子們在房頂上都晾干了曬透了,再用機器脫了粒,然后才會有新棒子面兒吃。后來聽我父親說,今年夏秋雨水豐足,大田里的秋莊稼既省事兒又省勁兒,長得還好,收成挺不錯。等棒子一收下,我母親先是挑撿出一些穗兒碩大、模樣周整、顆粒飽滿、顏色鮮亮的,趕趁著天兒好,單獨擱在北屋的前檐臺兒上晾曬,一邊晾曬著,母親一邊就開始用手往下捻棒子豆兒了,等捻下來的棒子豆兒攢夠了一小袋子,就讓父親馱上,到村子的磨坊里磨成細(xì)細(xì)的面。
母親這幾年身體不怎么好,人上了歲數(shù),小來小去地總是添病。母親說,這都是她壯年時在生產(chǎn)隊上勞動的時候,不知道吝惜體力而落下的病根兒,到了現(xiàn)在這會兒,毛病就一個一個地全出來了,有時腰疼得她直不起身兒來,有時腿疼起來,一連好幾天不敢走下北屋的前檐臺兒。
坐在城市的高樓里,我仿佛看見,在故鄉(xiāng)的那座寧靜的農(nóng)家小院兒里,母親正盤腿坐在北屋前檐臺兒的蒲墩兒上,先是用改錐穿下來一溜兒棒子豆兒,然后就開始用手一點兒一點兒地往下捻,等手捻得累了,就再用已捻過的棒子軸兒一點兒一點兒地往下擰,散金碎玉般的棒子豆兒,嘩嘩嘩地落進(jìn)笸籮里。暖暖的秋陽靜靜地照耀著她堆滿皺紋的額頭,也照耀著她那一綹兒一綹兒花白的頭發(fā)。家里的那只老花貓,懶洋洋地臥在她旁邊,呼嚕兒呼嚕兒地打瞌睡……
說起來也怪,這幾年生活好了,棒子面兒倒成了讓人嘴饞的稀罕物兒。新棒子面兒捎來的那天晚上,妻子欣喜地為我們熬了一鍋粥,還在電餅鐺上烙了幾只焦黃兒的帶著脆嘎渣兒的餅子,一家人吃得滿嘴噴香、樂不可支。
新磨的棒子面兒里,帶著一股醉人的仿佛是陽光的味道,彌漫著來自田園的芬芳,清純而又綿長,醇厚而又濃烈。我知道,那里面,其實還有一種更為濃釅的東西,那就是父母親對兒女們的一份真切的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