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大少
天氣日暖,枝頭、大街都因著了顏色而日益生動。于是想起老輩人講的京城“荷花大少”。
總是些破落飄零子弟吧,一年里多數(shù)時候灰撲撲的,唯有到了夏季,跟朵花似的開了。棉的、夾的送進當鋪,置身紡綢褲褂、湖縐長衫,牙白、天青、湖藍,甚是光鮮,搖著扇子,人稱“荷花大少”。
●暢銷小說
古龍最意氣風發(fā)時說,我寫什么文字,出版商都接受?!坝幸粋€父親,有一個母親,生了四個女兒,嫁給五個老公?!?/p>
“五個老公?”眾人一呆。
這就叫做暢銷小說。這就叫金庸。
●菊花茶
時下,人們對演藝界又羨又妒。
“趙明星快掙一個億啦。有什么了不起,不就眼睛大點兒?!蓖露堕_小報說。
大的那“點兒”,就是了不起。拿我們辦公室說,兩男一女,都是單眼皮,其中一位還是三角。三人眼睛加在一起沒有趙明星一只眼睛大,再怎么努力都沒用。
那天我們辦公室全喝菊花茶。
●銀座
一個家住王府井的同事嘀咕換房,大家勸她:“多好的地段!北京王府井啊?!辈宦?。一天,老王趴她耳邊說了一句,自此不提換房。大家問老王怎么勸的。老王說,還是那句話,這么說:“多好的地段!東京的銀座啊。”
●人之初
兒子的同學,一個高大的“憤青”,兒子講了他小時候的一個事。
那時他在鄉(xiāng)下老家。一次爺爺背他穿過菜地,幼小的他在背上不安地扭動。第二次穿菜地,他又扭動起來,忽然用細細的聲音央求爺爺:每一步都不要踩著蘿卜,因為“蘿卜會疼”。
●啞子的聲音
兩個女人同愛一個啞畫家。她們都小心翼翼試探對方:“愛他什么?”想了一會兒,兩個回答竟是一樣:“愛他的聲音,那么優(yōu)美?!?/p>
我們在我們愛人身上迷戀的,也往往是他們根本沒有的東西———啞子優(yōu)美的聲音。
●小姑娘
廣播的一檔直銷節(jié)目,一位九十二歲的女聽眾訂購一件灰色羊絨衫。
“黑色嗎?”主持人耳背。
“不,灰色,帶一點點藍的鴿灰?!甭曇羰謵偠?,聽不出年齡。所謂“隔墻西施”,是指這種聲音嗎?
我扔下拖把,輕輕鼓起掌。忽然第一次意識到:所有的老太太都是小姑娘變的。
●綠
女人所好千差萬別,奇怪的是都喜歡綠顏色。再老的女人,見到綠色也顛三倒四。我有個失嫁的姑姑,高高瘦瘦。有回解恨似的一做五件綠旗袍,每日在家青篙樣撐過來撐過去,成為搞笑室內(nèi)劇。
女人不總是花朵,不能總拿綠葉襯。襯只會將凋謝襯得分明。
但男人不在比例。林風眠有次圍了一條翠綠圍巾,一路走來,整個美園為之陶醉。
●哈欠
一個女人舒服地打了一個哈欠。這個哈欠在對面男人眼里變成一朵花,徐徐開放了自己。男人就此作了一首詩。
女人知道這首詩后,就失去了打哈欠的感覺。從此人前再也打不出一個哈欠。
●廢話
與情愛緊密相連的不是情話,是廢話。如果一個人肯聽你廢話,請你珍惜他。
任何時候,放下手邊事,掛一臉微笑,將自己的耳朵變成大口袋,裝下你所有的廢話——他會和你白頭偕老的。
世上事千難萬難,最難挨的是廢話的折磨。唐僧張口:“你媽貴姓?”對面的妖精立時倒地昏死。
有些定力的——全是為了愛。
●墻根的花
種在墻根的花,自然沒什么名貴,竟也開得碩大艷麗。怪的是全部面壁而開——是誰家新娘,“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
人間新娘,早無此態(tài)。許許多多“情態(tài)”,都已消失。生活中,已很少看到“憨”、“黠”、“噱”、“癡”、“艮”、“溫婉”、“蘊籍”、“沉毅”,我們連臉紅都不大會了。只剩下“茄子”的微笑,“V”手勢的歡呼與“哇噻”!
情態(tài)的喪失使人生直白無味。人們已懂得保護自然環(huán)境,情態(tài)不具象,它的消亡比森林、湖泊的消失更無蹤跡。
人類很聰明,沒有的會創(chuàng)造,但失去的很難找回。
●糖心雞蛋
早上,看同學的母親煮糖心雞蛋,竟看得驚心動魄。
鍋邊有一個煮蛋專用的沙漏。一小杯細沙倒入透明沙漏,細細的沙流漏光,正好三分鐘。她解釋,如直橛橛站著看表,難免東張西望,一回身三分鐘已過,雞蛋老了。
一生的機會,也許就在那三分鐘?!?/p>
一生的愛,一回身錯過。
稍不留意就老了,人生也是一個糖心雞蛋。
●小孩
一件遲早會發(fā)生的事,至今還未發(fā)生,夢是夢見過的。最美的一個夢是這樣的——極冷的冬夜,腳怎么也睡不暖,忽聽有輕輕叩門聲。從貓眼望出去,一走廊靜靜的燈光,闃無一人。正待返身,敲門聲又起,位置奇怪的低。我打開門,是個穿單衣的很小的男孩。我忙把他抱起來,就在這一刻,我感到自己的雙腳浸進溫水里,很暖很暖,一股香氣飄來。于是我肅然而知,他就是死亡。
醒來,急找紙筆,以為自己成了天才。隨即垂頭喪氣——不是王爾德的童話嘛!
我喜歡這個夢。當那天到來,我希望一個小小男孩,求我抱起他。
選自《散文》2005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