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簡介:
雷平陽:男,1966年秋生于云南省通士城鄉(xiāng)歐家營,現居昆明,供職于昆明市文聯(lián),中國作協(xié)會員,云南作協(xié)簽約作家。主要從事詩歌創(chuàng)作,兼及散文、小說,曾參加詩刊第19屆青春詩會和第三屆魯迅文學院中群高級作家研討班。出版作品有《云南黃山的程序》、《風中的詩山》等詩集,曾獲華文群詩歌獎。
快和慢
只有販毒的人是快的
在這兒,其他都很慢
最慢的是怒江
只有吸毒的人是快的
在這兒,其他都很慢
最慢的是蒼山
只有死亡是快的
在這兒,其他都很慢
最慢的是活著
在這兒,只有我的心是快的
其他都很慢,最慢的
是我的那些不能直呼其名的
死去的鄉(xiāng)親,或他們還醒著的墳
望鄉(xiāng)臺
我想飛速穿過生的歷程,直抵暮年
執(zhí)竹杖,左腳踢右腳,喘著粗氣
爬上土壘的望鄉(xiāng)臺
那么多眼瞎了,徹底沉默了
變成了土的親戚
他們在那兒等我
但愿我的雙腳沒有踩痛他們
但愿我的到來沒有搶占誰的位置
但愿我的年輕不會加劇
他們的愁苦。如果返回故鄉(xiāng)
必須排隊,我愿排在最后
甘愿做最后一人
充軍到云南,幾百年了
也該回去了,每個人懷中的
魂路圖,最后一站:山西,洪洞
歸去來兮辭
“東方不可留,冷風蕭瑟
南方不可留,遍地霜跡
西方不可留,天降大雪
北方不可留,雷霆趕著暴雨
尹紅齡兮歸來,我在昆明等你!”
尹紅齡是韓旭老友
傳說遁入了空門
那夜,在故園餐吧
韓旭大醉,長發(fā)飄飛
為尹紅齡招魂
我、朱雷華、倪濤為之垂淚
朋友們
有兩年時間
我存活在張之廣的記憶里
有五年時間,我和李小薇
在一起;有四年時間
劉芳菲代替了李小薇
最近兩年,為了養(yǎng)家
我已經很少寫詩
而是用最多的時間
為一個名叫普云的廣告商
撰寫廣告詞。十三年的昆明生活
我沒有更多的朋友
除了他們四個
更多的是隱形的敵人
高速公路
我想找一個地方,建一座房子
東邊最好有山,南邊最好有水
北邊,應該有可以耕種的幾畝地
至于西邊,必須有一條高速公路
我哪兒都不想去了
就想住在那兒,讀幾本書
詩經,論語,聊齋;種幾棵菜
南瓜,白菜,豆莢;聽幾聲鳥叫
斑鳩,麻雀,畫眉……
如果真的閑下來,所無事事
就讓我坐在屋檐下,在寂靜的水聲中
看路上飛速穿梭的車輛
替我復述我一生高速奔波的苦楚
我愛蒼山
天上有一朵云
地上就黑了一座城
我睡覺時,蒼山下起了鵝毛大雪
十八峰的峰頂,收歸自由之神
聽見了木魚聲,也聽見了
雷霆;看見了杜鵑船
也看見了花粉浸紅的懸崖和塔尖
三塔,蒼山的三根柱子
洱海,蒼山的量身定做的模子
如果洱海站起來,走動或奔跑
它與蒼山平行;如果蒼山
趴下來,鼓動起波濤的青銅
它和洱海同體。在洱海上
一尾青魚吃光了明月,它的骨架間
一次心跳,總被疑為山峰傾倒
我愛蒼山,那晚,我的睡眠
和幾只鳥的睡眠連在了一起
鳥說的夢話,裝滿了
山下的那座老城
隨談:
□雷平陽
如果說,一個家族總是在輪回,那么我一生下來就是蒼老的,借用了爺爺的身體和奶奶的魂魄。我一直走在從鄉(xiāng)村通往城市的路上,石頭的模樣,泥巴的心腸,莊稼的品質。笑起來,厚厚的嘴唇像石頭開裂;不笑的時候,嘴巴荒蕪,鼻梁落滿白霜,小眼大霧茫茫。我從來不用額頭思考問題,但皺紋一層疊著一層,頭發(fā)悄悄變黃。我知道我皮膚的漆黑,像有一片不變的夜色把我與世界隔開,所以,我怕太強的光;所以,我一直身體向內收縮,像個患了自閉癥的詩人,默默地生活在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