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晨兩點，我正在睡夢中，尖銳的電話鈴聲劃破了寂靜?！皠P茜!”電話那端是一個沉痛的聲音：“你媽媽在一小時前去世了?！?/p>

10分鐘后，我和丈夫吉姆駕車趕往小鎮(zhèn)的另一頭——父親去世后的5年中媽媽一直獨自住在那里的一所小房子里。她賣掉了我們的老房子?！熬S修費太高了，否則我沒多少錢好留給你們了。”她有一次告訴我。我心里清楚，實際上是她供不起那所房子了，因此我?guī)蛬寢尠崃思?。媽媽已?jīng)老了，她不能再把為數(shù)不多的錢花在維修上面。

我的兩個妹妹對此很不理解，她們不愿意賣掉這個房子，為此她們與我產(chǎn)生了分歧，有史以來第一次站在了同一條戰(zhàn)線上，而且“敵人”就是我——她們的姐姐?！皠P茜，你恨本沒有考慮過我們的感受，媽媽一直最寵你，但這僅僅因為你是老大，你不要以為自己有多高明!”我翻翻眼睛走開了，她們的怒火多愚蠢，也許以后她們會懂事的。

但是情況越來越糟，逐漸地我就再也沒有得到兩個妹妹的消息。哪怕在媽媽的葬禮上，我們?nèi)吮舜碎g連一句話也沒說。

(二)

一周后，我下班回家時發(fā)現(xiàn)丈夫同一個西裝革履、表情嚴肅的男人坐在餐廳里。吉姆向我介紹：“這是薩姆，你媽媽的代理人?！?/p>

代理人?我不知道媽媽有個律師，且她死后所有的賬我們都已結清了。薩姆開口說：“你媽媽的遺愿之一就是將她的財產(chǎn)平均分給你們?nèi)齻€女兒?！?/p>

我心里覺得好笑：“恐怕媽媽留下來的錢已經(jīng)沒幾美元了吧，還有什么可分的?”

薩姆將手重重地壓在文件上：“從文件上我們得知，她死后，有好幾項投資可以清算了。”

“你估計數(shù)目有多少?”我大著膽子問了一句。

“我現(xiàn)在說不清確切的數(shù)目，不過肯定是一大筆，我們需要同你們?nèi)忝靡黄鹕塘窟@件事，如果我無法把你們?nèi)送瑫r聚在一起，你媽媽規(guī)定把她的遺產(chǎn)全部捐贈給慈善機構?！?/p>

薩姆離開后，吉姆對我說：“你以前知道媽媽有很多錢嗎?”“我一無所知?！蔽乙廊皇且活^霧水。我只知道媽媽在嫁給我父親前結過一次婚，結婚半年后她的第一個丈夫就死了。

我曾偷偷讀過媽媽的日記，她在里面敘述說自己非?？释⒁粋€溫馨、充滿愛意的家庭，但遺憾的是我們?nèi)忝脜s形同路人。她在最近的日記中寫道，她為女兒們的不和感到非常心煩和焦慮。

(三)

我們?nèi)硕紲蕰r到了薩姆的辦公室。萊絲莉衣著優(yōu)雅，安蓓爾時尚前衛(wèi)，而我則是一身職業(yè)裝，從外表來看我們?nèi)擞兄烊乐畡e。

“好了，女士們，現(xiàn)在讓我們來聽聽你們?nèi)ナ滥赣H的一些愿望吧。”薩姆開始宣讀媽媽的遺囑。讓我差一點暈倒的是：媽媽竟然有100多萬美元的投資收益!根據(jù)律師的說法，這筆投資收益將在我們?nèi)忝弥衅椒帧?/p>

媽媽從哪里弄來那么多錢?“你媽媽有自己的秘密，有些事情她希望等她死了才讓你們知道。”薩姆解釋道，“你媽媽的第一任丈夫給她留下了一大筆錢，但你們的爸爸堅持讓她把這筆錢存進銀行，留給孩子們將來用。他寧愿自己辛辛苦苦建設自己的家庭，不想依賴另一個男人。”

我們鴉雀無聲地聽著。媽媽希望我們?nèi)四苡H密、快樂。她甚至立下遺囑：為了要得到她的遺產(chǎn)，我們?nèi)齻€女兒不僅要經(jīng)常聯(lián)系，還要每年有一次周末聚會——必須三個人都在場。

“沒門!”安蓓爾說?！拔铱刹幌敫齻?nèi)ト魏蔚胤?”萊絲莉咕噥道。

天啊，這就是她們對媽媽遺愿的反應!我站起身來，直視著我的兩個妹妹，我簡直不相信她們會是這個樣子，我們在這里傾聽已經(jīng)去世的母親的最后心愿，而她們就像三歲的小孩一樣!

所有人都轉(zhuǎn)過頭盯著我看，沒人吭聲。

(四)

三天后，我接到了一個電話：“嗨，凱茜，我是萊絲莉!”

我心頭猛地一緊，我的手緊攥住電話：“你沒事吧，萊絲莉?”我想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我很好，我只是在考慮媽媽的遺愿，我想我們?nèi)酥辽賾撜勔淮??！?/p>

我們見面了。氣氛壓抑而緊張，安蓓爾最先開口：“現(xiàn)在來談談正事吧，為了得到這份遺產(chǎn)，我們該怎么裝作彼此相愛的樣子呢?”

安蓓爾的口氣刺傷了我，雖然我知道對于媽媽來說，哪怕我們假裝和好也是一種安慰。我還沒來得及開口，萊絲莉先跳了出來：“至少我沒有必要裝，我真的愛你們兩個，哪怕你們并不愛我。”

萊絲莉的表白讓我大受觸動，她說她愛我們!我抑制不住激動的情緒：“我也愛你們，但我知道你們都很恨我。”

“不是恨，是你傷害了我們?！彼f。

“傷害?”我大吃一驚。

“是的，”萊絲莉說，“你是媽媽的最愛，不管我做什么你們都看不上眼?！?/p>

安蓓爾點了點頭：“媽媽總認為我是家里的另類，”她低頭瞧了瞧自己的奇裝異服，“媽媽希望我循規(guī)蹈矩，但那就不是我了?！?/p>

“你們在大多數(shù)時候表現(xiàn)得都像一個被寵壞了的小霸王，甚至當我去約會時都在一旁不停抱怨。”連我自己都沒想到，少女時代的那些陳年舊事會突然間栩栩如生，就像有人推開了窗戶，它們從黑暗的角落里奔涌而出。

“還有，當媽媽賣掉房子的時候，你們表現(xiàn)得太過分了?！边@是我最大的心結。

“那是因為她極力想擺脫的東西，對于我們來說有非同尋常的意義。爸爸走了，我們只是想留住童年和與他相處的時光?！?/p>

我愣住了，突然有莫名的感動，我從來不知道妹妹們的真實想法和感受。當她們又吵又鬧時，我認為她們自私自利，不為媽媽著想，但我從沒想過她們所依戀的、所想保留的是代表著我們以往歲月的珍貴回憶。

就在這一剎那間，心頭的堅冰融化了，原來我們曾經(jīng)都那么可笑!原來十幾年來橫亙在我們中間的是青澀成長歲月的投影!

(五)

薩姆同意下周與我們會談。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我們?nèi)忝萌ニ_姆辦公室的那一天。我們?nèi)嗽诖┲隙己芟嗨啤粋€海軍藍的色調(diào)。

“看來你們?nèi)撕徒饬?”薩姆看著我們，腔調(diào)里隱約有一絲譏諷。

“是的?！蔽一卮鹫f。

他揚了揚眉毛：“我想那么多的一筆錢足以讓任何人做他們通常不愿做的事。”

“你錯了，薩姆，我們另有打算?！蔽腋嬖V薩姆，我們只想要一小部分錢來改善一下生活質(zhì)量就足夠了。薩姆邊搖頭邊笑道：“改善生活?啊?”他說，“比如什么呢?公寓、華貴珠寶、名車?”

“不是的，”我不管他話里的嘲弄，“我們每人想給自己的丈夫買一輛普通的新車，或許還有一小塊新的地毯。這就行了。剩下的錢我們想以媽媽的名義捐贈給伊拉克兒童醫(yī)院。因為我們的大兵摧毀了這些兒童的所有……”

“你再說一遍?”薩姆的臉上掛滿了難以置信的神情。

當我們重復了一遍后，他再次揚了揚眉，脖子僵在那里，不知道該做什么。過了好一會兒。他站起來，挨個兒與我們握手：“你們突然和好了，而且愿意一起度假，讓我覺得很驚異。但你們放棄了巨額遺產(chǎn)，我相信你們是真的感受到手足情深。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么你們不多拿一點給自己買些東西呢?”

“現(xiàn)在伊拉克的孩子更需要這筆錢，”萊絲莉說，“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擁有彼此，這是更大的一筆財富。”

現(xiàn)在我們?nèi)忝靡粋€月至少要聚一次，看電影、逛街、坐下來聊天。我的外甥外甥女們有了一個新的大家庭。

媽媽在去世后做了她生前做不到的事情，她讓她的女兒們重新聚在一起，享受親情和幸福。我永遠無法忘記媽媽充滿愛意與智慧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