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這天,和朋友去飲茶。茶樓在小北路,越秀山麓,是廣州老字號的茶樓了,只是這些年為了經(jīng)營生計,往日的一些老做派改了不少,門面由飯市酒樓占了大半,飲茶的大堂顯得窄小,進門口的接應(yīng)生全是陌生的小姑娘,一個也不識。只有劉海粟題的“其味無窮”四個大字,依舊在園內(nèi)鐫掛。
記得地方志里提到,秦漢以前,粵中先民崇尚雜食,后來,由于漢人不斷進入廣州,將中原飲食文化與廣州的土著飲食風(fēng)尚相結(jié)合,棄雜蕪不良之風(fēng),存生猛鮮活、清淡適口之道,到清代末年,日益南北兼收,中西融洽,便成了昭世的鮮美風(fēng)格。所謂“粥湯鮮美,呈盡飲中乾坤;肴點甜香,凝固食里文化”。樸實的飲茶享受,就是坐在這樣的老店茶樓,品著醇香功夫茶,嘗著一盅三件的鮮點,再看著綠榕翠竹掩映下的曲徑通幽,紅橋接廊,彩窗通明的茶樓景致。
畢竟是新年,茶樓里的熱鬧尤甚,選了個清凈些的二樓花廳一角,剛?cè)胱狭瞬?,就擁進來一群婆姨,在旁邊的一張圓桌坐下,笑笑罵罵,嚷嚷鬧鬧。平日里最怕見到這樣的婆姨,不講端莊,不肯吃虧,玩笑也不分輕重;市場上見到是要退避三分的,單位里自然是不去親近的,無奈今日就這樣撞了個滿懷。
朋友去茶廳拿點心,我便掌著茶壺,耳里滿是這群婆姨的話音,無非是新年的話頭,引出一大堆的兒娶女嫁,媳歹孫賢,接著便進來一位五十多歲的茶樓經(jīng)理,招呼著她們“新年休息,還來我們這里賞光呢”之類的話,聽她們一陣嬉笑,喚經(jīng)理坐下,給他滿上一杯茶,經(jīng)理慨嘆:“我們都認識二十年了?!币闷乓虃円煌ù笮Γ骸笆前?,我們都已經(jīng)住到跑馬場那邊去了,卻也總是回這里來飲茶……”這二十年的光景,就這樣笑散了一廳的茶香。
經(jīng)理坐不得一會就匆匆離去,話題便又熱鬧起來,一大嗓門的婆姨就講起了自己坐女兒開的車時膽戰(zhàn)心驚的事,話里卻掩飾不住的得意;另一位就不服氣地說起自己家里的兒子如何不孝,今年過年還是不回家,說是要在美國哪個大學(xué)拿到第二個博士學(xué)位……說得正歡,熱騰騰的點心送進了花廳,婆姨們一陣歡呼,各人夾起自己喜愛的點心,你顯我擺的紛亂話語就全成了對這點心的好評,你讓我吃點蝦餃,我讓你吃點馬拉糕,竟吃出了一廳的歡喜。
聽著看著,我不禁傻笑了起來,朋友疑惑著問:“點心不合口嗎?”搖搖頭,給他夾上一塊牛筋,看著他眼里的笑。如果時光流去幾十年,我和他便也能如這些婆姨相約茶樓,不用守什么規(guī)矩,不用講什么忌諱,喝茶讓點心,那難道不是福中的福嗎?
原來到茶樓飲的不是茶,是味,茶樓里最可人的不是點心,是這樣的茶樓婆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