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磊喜歡我穿白色。
為這個緣故,在19歲到24歲之間的光陰里面,我?guī)缀跏且粋€徹頭徹尾的白衣人。夏天我穿白色衣裙,冬天圍白圍巾,穿白色襯衫,白色毛衣,白色羽絨服,其他還有風衣、運動衫……統(tǒng)統(tǒng),白色的。
很多人以為我嗜白,甚至自戀。
其實嗜白的人明明是丁磊,他一手替我置辦衣物配飾。裝扮我是他的娛樂。
他自己倒懂得穿色彩斑斕風情萬種的夏威夷襯衫。
而我,一成不變的白,還要暗自慶幸:幸好幸好,丁磊沒有替我買內(nèi)衣的癖好,否則真要由內(nèi)到外變成白色僵蠶。
很多年后,我再看彼時的照片,發(fā)現(xiàn)自己白白面孔、白白衣裙、白白的細手細腳,只有頭發(fā)、眉毛和眼睛是黑色的,像個小瓷人,站在丁磊身邊,笑得心滿意足,又有點孩子式的刁鉆。
我握住照片苦笑。記得當初年紀小。
其實我與丁磊同歲,但是不知怎么,他總是覺得我小。
我愛喝湯,又不耐煩等湯涼,同桌吃飯時丁磊必先單舀一碗湯給我。夏天坐在外邊乘涼,說細細碎碎的話,丁磊右手搖一只大大折扇,扇口永遠指向我,上下左右驅(qū)趕細小夏蟲。
上學時落大雨,我自課堂走出來,伸著懶腰看到外面的雨,立時興奮得低呼一聲,擠開圍在樓門口的人群,將包包往身后一甩,就準備跑出去撒野。
但是有一只大手飛快自背后抓住我衣領。丁磊惡狠狠地瞪我,表情完全在說:我就知道,幸虧在這里堵到你。
他抱著一柄巨大的傘站在那里,不知道等了多久。
我便放棄我的游戲,在丁磊的傘下,揚著頭,張著手,跳跳踏踏地走。我不回頭也知道,丁磊在身后,亦步亦趨地跟住我,手中撐一柄巨傘,隨我快快慢慢,高高低低。褲腳濺上一個一個泥痕。
丁磊和我都不是有甜言蜜語、很多華麗言辭的人。但是他會寫信給我。那種真的老式的情書,潔白信紙,藍寶石般的鋼筆字。
他在早上出來慢跑的時候,繞過我的樓下,投進我家信箱,再噠噠噠地跑開,像一匹精力充沛的小馬。
我醒來便能讀到。
坐在信箱下方第三級石階上面,讀丁磊的情書。有晶亮的陽光撒在我身上,照著我散蓬蓬的頭發(fā),和帶著眼屎的臉。心里面有軟軟的痛。是一碰就會溢出來的甜蜜的痛。
我并不回信。我用漂亮的古老首飾盒子,把它們整整齊齊排在床頭,每晚睡前隨手抽一封來讀。但是并不回信。
可那樣的幸福有一天也會逝去,那樣濃的愛戀,也會老會倦。
丁磊說,塔塔,為什么我總是覺得你小,要不自主地遷就你?總是遷就你。
隔一會兒又自己回答,不過因為我的那份喜歡比你的多。可能多很多也不一定。
我抬起頭來看他,伸長手臂刮他劍一樣的眉毛,一下一下,一邊喃喃說:丁磊,傻瓜,傻瓜,丁磊……
丁磊你這傻瓜。
為什么我是這樣言辭笨拙的人,愈是喜歡,愈是難言。
況我這樣信賴丁磊,信仰愛情,篤定他,或它,永不會變,不退不離。
是我太愚蠢。
終于丁磊對我說,我其實等了你很多年,塔塔,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等你長大。等你將你那份愛情填滿,填得與我同樣。結果未等到那一日,我自己卻已先枯竭了。
我攤開兩手,指尖對指尖,看掌上紋路。
怎么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丁磊,我還以為你會一直站在原地,看住我,只看我。
你選擇了另外的方向,遇到另外的人。
我在空無一人的體育場上奔跑,一圈一圈,晨光微弱,腳邊有一個模糊不清的影子。我想像丁磊每日獨自晨跑的姿態(tài),是否寂靜孤單?
沒有陪過他,一次也沒有。
累到不能再累時,我索性仰面躺倒。地面冰冷潮濕。
那種感覺極其惡劣,走的是他,虧欠的卻仿佛是我。
我抬手遮住臉龐,想嘆息,卻找不到聲音。
丁磊,為著你對我的那些好,我便允許你離開,在我離開之前;允許你忘記我,在我忘記你之前;允許你不愛我,在我還愛著你的時候。
丁磊一直喜歡我穿白色。
我不曉得,聰明如丁磊,怎么會一直不知道,我并不喜歡白色。我這樣跳脫松散熱鬧的性格,怎么會喜歡簡單無味的白。
我喜歡粉色,我的內(nèi)衣一直是粉色的。
但是在我19歲到24歲之間,我是一個白色的女孩子。
丁磊,你不知道,我等你其實也等了很多年。
等你看到我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