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抉擇，是先救他人孩子還是先救自己兒子

盡管還未到酷暑，6月的黑龍江已經(jīng)奇熱無比。2005年6月10日中午，在寧安市開出租車的王啟軍，從40公里外的市里趕回沙蘭鎮(zhèn)妻子孫艷玲的親子幼兒園中，幫助妻子給孩子們開飯。一進門，王啟軍就喊妻子出來幫忙拿東西：“我買了粽子、雞和肉，還有兩箱水果，明天是端午節(jié)，我們和孩子們過個快樂的節(jié)日！”

王啟軍今年38歲，他的妻子孫艷玲是個善良純樸、活潑開朗的女性，他們的兒子王鵬13歲了，是鎮(zhèn)中心小學(xué)六年二班的學(xué)生。1997年，孫艷玲在丈夫的支持下辦起了親子幼兒園。“親子”，顧名思義，就是要把園里的每個孩子都當(dāng)成自己的親生孩子看待。王啟軍夫婦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他們的愛心贏得了沙蘭鎮(zhèn)居民的贊譽，大家都愿意把孩子送到親子幼兒園來。

這天午飯后，王啟軍領(lǐng)著孩子們在院子里玩耍。孫艷玲為孩子們鋪好被子，伺弄孩子們一個一個都睡下后，她催促丈夫：“你出車去吧，孩子們有我看著呢?！蓖鯁④娮叱鰣@門，抬頭看了看，只見天空陰沉沉的，烏云越來越濃，他不放心地對妻子說：“要下雨了，注意關(guān)好幼兒園的門窗，別讓孩子們淋著了。”

王啟軍走后沒多久，上午還是艷陽高照的天空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每逢這種天氣，出租車的生意最興旺，可是這天，王啟軍不知道為什么卻突然感到心神不安。一位剛上車的乘客告訴他，由于沙蘭河上游突降暴雨，山洪和泥石流正沖向沙蘭鎮(zhèn)。王啟軍的心一下子縮緊了，沙蘭鎮(zhèn)素有“沙蘭坑”之稱，兒子所在的中心小學(xué)和自家的幼兒園都坐落在鎮(zhèn)上地勢最低處，如果真有山洪襲來，這兩處必然難以幸免。因為惦記著妻子幼兒園的孩子和兒子的安全，王啟軍匆忙送罷乘客，一路向沙蘭鎮(zhèn)急馳。

14時20分左右，王啟軍駕著“桑塔納”翻過了最后一道山丘，只見臥在山巒中的沙蘭鎮(zhèn)已經(jīng)被暴雨籠罩在茫茫水霧中。進入鎮(zhèn)里，路面已經(jīng)有幾厘米深的積水，越靠近鎮(zhèn)中心，積水就越深。鎮(zhèn)上的居民們正驚惶失措地四處奔逃。

親子幼兒園距離兒子所在中心小學(xué)只有百余米，到了幼兒園門口，王啟軍猶豫了，因為他清楚地看到，中心小學(xué)的操場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池塘?！皟鹤舆€在學(xué)校里，他肯定遇到了危險！” 王啟軍的心頓時狂跳不止。

就在他猶豫的片刻工夫，“桑塔納”已經(jīng)開始進水了，他抬頭望去，心里不由一震：兒子學(xué)校的圍墻已被最先到達的洪峰推倒了！“天啊！兒子正在里面上課呀！”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幼兒園，洪水正一浪高過一浪地向那邊沖去，妻子和20個孩子在等著他……

王啟軍迅速跳下車，剛一打開院門，就聽到妻子的驚呼聲：“大軍，你可回來了！漲水了！漲水了！怎么辦??？”王啟軍從窗戶跳進屋里，看到室內(nèi)水深已經(jīng)沒膝，洪水正從門縫里“吱吱”地涌入。孫艷玲發(fā)出了無助的哭音：“大軍，學(xué)校也漲水了！兒子還在那里，怎么辦??？”

已經(jīng)不能再猶豫了，王啟軍大聲喊道：“先把園里的孩子救出去再說。快！艷玲，馬上把孩子都叫醒，再用抹布把門縫塞住。我出去看看?！闭f著飛快地從窗戶跳了出去。

就是剛才這幾句話的工夫，屋外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汪洋，洪水裹著泥沙、柴草和各種污物迅猛侵占著每個角落。一種滅頂之災(zāi)即將來臨的恐怖讓王啟軍覺得頭皮發(fā)麻。他回身一看，大水已經(jīng)暴漲至窗臺，20個孩子“爸爸媽媽！”“孫阿姨！”“王叔叔！”地哭叫著，亂成一團。

“啟軍，發(fā)啥呆呀？快跑啊，洪水來啦!”這時，不知道是誰向他喊了一聲。不識水性的王啟軍知道，如果他和妻子再不跑，很可能就逃不掉了?？墒?，屋子里還有20個幼小的生命，他們承載著20個家庭的希望和未來啊！他們年齡最大的不過五六歲，最小的僅僅19個月，根本就沒有逃生的能力，他怎么能扔下他們不管呢？還有兒子，他是不是應(yīng)該馬上趟過洪水，到學(xué)校先把兒子救出來？一想到兒子可能面臨著生命危險，王啟軍焦急得嗓子幾乎冒煙。那一刻，他恨不得立時學(xué)會分身術(shù)，把兒子和20個孩子同時救出。

短暫的幾秒鐘里，無情的洪水迅猛地奔涌過來，院里的柴禾垛漂起來了，他的“桑塔納”也漂起來了。不遠處的中心小學(xué)，傳來了孩子哇哇大叫的呼救聲……王啟軍面臨著艱難抉擇，而無論哪種抉擇都讓他痛苦萬分。什么叫時間就是生命？在此刻得到了最好的詮釋。已經(jīng)沒時間考慮了，眼前的20個孩子命懸一線！一定要把他們救出來！

王啟軍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一股力量，“噌”地躥上圍墻，又很快爬上房頂。三下兩下，他就扒開了房上的瓦片，鉆到房瓦和天棚之間，抓緊房梁，用腳拼命地跺天棚——他要把天棚撕開一個口子，為屋里的21條生命打通一條逃生的路！

驚心動魄，21條生命與死神擦肩而過

而房間里，孫艷玲眼睜睜地看著大水封住了窗戶，窗框在巨大壓力下，發(fā)出一陣陣恐怖的劈裂聲，洪水從窗框縫隙向室內(nèi)急射……千鈞一發(fā)！孫艷玲沖上去砸碎窗戶頂端的玻璃，沖著窗外哭叫：“大軍！不行了……”一回頭，只見一個孩子掉進了水中，她一把將孩子拽住，拉到炕上，大聲命令孩子們：“都別亂動！不要害怕，聽阿姨的話啊，別亂動！”說著，她將幾把椅子放到炕上，讓個頭最小的孩子站到上面，很快，炕上就擠滿了孩子。安撫好孩子，孫艷玲爬上窗臺，大聲喊道：“大軍，窗戶快裂開了，我堅持不住了，你快來救孩子呀！”

屋頂上，驟雨像鞭子一樣地抽打著王啟軍，瓦片在他身上劃出一道道血口子，可他根本顧不上這些，解救孩子的迫切感使王啟軍忘卻了恐怖，他拼命地跺著房梁……他的鞋踢飛了，腳趾甲被撞脫了，緊張和奮不顧身使他忘記了疼痛……“轟”的一聲，隨著天棚塌裂的巨響，王啟軍“撲通”一聲掉進屋內(nèi)的水中。從泥水中爬起來，他這才發(fā)現(xiàn)，房間里的水已經(jīng)漫上炕了。孩子們的小身子泡在水中，嚇得哭啞了嗓子。王啟軍一把摟過妻子，果斷地說：“你先上去，我再把孩子遞上去!”丈夫的語氣讓孫艷玲鎮(zhèn)定下來，她抓住丈夫的肩膀，踩著他弓起的大腿，爬上了天棚。

大水，仍在無情地上漲。個頭矮小的孩子們只剩下一個個小腦袋還露在水面上，一張張小臉上寫滿了驚恐和無助。王啟軍一聲聲忙不迭地安慰著孩子們：“別怕，叔叔在。別怕，叔叔在?！彼贿吅爸贿呇杆僮テ鹨粋€個孩子，用力舉到天棚洞口，遞給在上面接應(yīng)的妻子。一個，又一個……看到屋里已經(jīng)沒有孩子了，王啟軍抓住天棚上的木條，躥了上去。

天棚上，孩子們哭爹喊娘地鬧成一團。孫艷玲光著腳，腳掌被劃開了一個大口子，手上、腿上都在流血，但她似乎已經(jīng)失去了疼痛感，正緊張地查點著人數(shù)。數(shù)了兩遍，她朝剛鉆進天棚的丈夫哭喊道：“大軍，少一個孩子！咋還少一個呢？！” 王啟軍心里一驚：“什么，還少一個？”孫艷玲沒有回答，爬到天棚口就要往下跳。王啟軍一把拽住妻子：“你留在這里照顧孩子，我下去！”孫艷玲看著丈夫身上一道道流血的傷口，雙手拼命揪住他，哭喊著：“你不會游泳呀！你不能去。”王啟軍緊緊地握了一下妻子的手，推開她，“撲通”一聲重新跳進洪水中。

屋子里，洪水已將電視、冰箱淹沒，水面漂浮著孩子們的小被子、畫報，惟獨不見那個丟失的孩子的身影。王啟軍在齊脖子深的水中艱難地摸索著，因為焦急，他的眼睛變得通紅。突然一個浪涌來，他身體一空，嗆了幾口水，身子就沉到了水里。他意識到，自己溺水了。

洪水瞬間沒過王啟軍頭頂，渾濁的泥水嗆進了他的嘴里，他覺得胸口發(fā)悶，眼前一黑，心想:“這下完了！”迷糊中，他隱約聽到上面有一個聲音在喊：“大軍!大軍!”王啟軍在水中拼命地?fù)潋v，雙手亂舞著試圖抓住一件東西。慌亂中，他感覺自己好像踩到了一塊硬東西，用力一蹬，終于，他站到了炕上……

王啟軍將頭探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孫艷玲在天棚口瘋了似的哭喊：“大軍，你快上來啊?！蓖鯁④娫谒镒詈竺髁艘槐椋?dāng)他確信失蹤的孩子不在屋里后，難過地?fù)u了搖頭，無奈地向天棚裂口處挪去。

洪水還在上漲，水位線已經(jīng)快到達窗戶的上框了，一只不知道是羊還是狗的動物尸體隨著洪流順窗而入。王啟軍終于抓住了天棚口的邊框，卻怎么也爬不上去，他已經(jīng)筋疲力盡了。接連努力了數(shù)次，王啟軍都失敗了。“大軍，你一定要爬上來啊！” 孫艷玲的眼淚決堤般涌出。洪水很快就會沒過丈夫的頭頂，只剩下最后一線生機了，一定要把丈夫拉上來！這時，孩子們被一個年齡最大的“小姐姐”帶動著一起喊了起來：“王叔叔上來啊！王叔叔加油?。　?/p>

洪水已漫到王啟軍下巴，看著妻子和孩子們期盼的目光，勇氣和力量忽然回到他身上，他猛地向上跳……終于，他抓住了天棚口的木條，孫艷玲抓住他拼命地往上拉，可是，只有102斤的她，怎么拉也拉不動196斤的丈夫。

“抓我的腿！”王啟軍大聲喊道，他把胳膊架在天棚洞口，使勁往上抬腿。第一次，孫艷玲沒抓住；再來一次，還是沒抓到；第三次，抓到了！孫艷玲用盡全身力量，把丈夫拽上了天棚。

渾身泥漿的王啟軍夫婦驚魂未定，緊緊相擁，喜極而泣。孩子們撲過來，與他們摟成了一團。

劫后相聚，父母是兒子永遠的榜樣

救援的人們趕來了，將19名獲救的孩子送往安全地帶。家長們用充滿了感激的目光尋找著恩人王啟軍夫婦的身影，“他們在那里！”一個眼尖的孩子首先看見了“王叔叔”——王啟軍正抓住一塊木板，蹣跚著向鎮(zhèn)中心小學(xué)走去。人們忽然記起，他的兒子王鵬正在那所學(xué)校上學(xué)。家長們的淚水奪眶而出……

肆虐的洪水漸漸平靜下來，小學(xué)校園里彌漫著絕望的哭號聲，王啟軍在洪水里加緊步伐，瘋了似的朝兒子所在的六年級二班教室奔去。亂石碎瓦扎著他光著的雙腳，他仿佛已經(jīng)沒有了感覺。一路上，他不時見到抱著孩子尸體的家長，對方撕心裂肺的哭聲像刀一樣扎在他的心上。王啟軍嘴里一遍一遍地念叨著：“兒子，你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爸爸來了，爸爸救你來了。”他焦急得已經(jīng)語無倫次了。

沖進兒子的教室，王啟軍看見幸存的孩子們都站在窗臺上，等待著救援，他們小小的臉上全都流著眼淚，一身泥濘，凍得瑟瑟發(fā)抖，那么可憐，那么無助。然而，就在這群孩子中，王啟軍卻沒有看見自己的兒子。“王鵬！兒子！你在哪里??？！”墻上的水印告訴他，涌進教室里的洪水曾經(jīng)漲到2米多高，水印上面是孩子們掙扎時留下的小手印——褐色的，那種血和泥混合在一起的特殊顏色，昭示著曾經(jīng)的慘烈……王啟軍的眼淚無聲滾落。他仔細(xì)地查看了教室四周，沒有看見兒子，又沖到校園的各個角落尋找，仍然不見兒子的蹤影，一陣絕望感涌上他的心頭……

王啟軍強制自己冷靜下來，他把兒子班級的孩子一個個送向安全地帶，送出去一個問一個：“剛才看見我家王鵬了嗎？”然而，千篇一律的回答讓他心都碎了：“沒有，沒有看見。”

送完活的孩子，王啟軍又將死者抬出。尸體越來越多，他的心開始冷卻。如果兒子真的有個好歹，他該怎樣面對未來的日子？他絕望地垂著頭，他沒有流淚，他的眼淚已經(jīng)流干了，心里只有無邊的傷痛和悲愴……

就在王啟軍在學(xué)校里四處找兒子時，孫艷玲始終跟在丈夫的不遠處，呼喊著兒子的名字，嗓子都喊啞了。每過一會兒，她就與丈夫用手勢互相交流情況。

“老王是先救了幼兒園的孩子，才去救自己兒子的！讓我們一起幫助他找兒子！”王啟軍夫婦拼死解救孩子的消息迅速在救援者中間傳開，一些家長自愿組成救援隊，他們手挽著手，一字排開，幫助王啟軍夫婦在洪水中尋找兒子。部隊官兵來了，公安警察、鄉(xiāng)鎮(zhèn)干部、教師都來了……人越來越多，戰(zhàn)線越來越長，大家只有一個心愿：一定要為王啟軍找到兒子！

然而，一次又一次失望，幾乎讓王啟軍夫婦和救援的人們感到了絕望！每發(fā)現(xiàn)一具孩子尸體，王啟軍都要趕過去看看，而每一次他都膽戰(zhàn)心驚。下午17時，救援隊在沙蘭河橋邊又發(fā)現(xiàn)了一具孩子尸體。這一次，王啟軍實在沒有勇氣去看，卻又不得不看。當(dāng)他扒開人群，確認(rèn)死者不是兒子時，終于堅持不住了，一下子癱坐在路邊……

“你兒子被一個老師救出來了！”忽然，有人跑過來告訴他這個天大的好消息。王啟軍倏地站了起來，往報信者所指的方向跑去，他身后不遠處的孫艷玲顫顫悠悠地緊跟著。

王鵬被人扶著坐在一輛摩托車上，臉色慘白，嘴唇青紫，渾身不停地顫抖著。見到兒子的一剎那，王啟軍的淚水噴涌而出，他緊緊把兒子和隨后趕到的妻子摟在懷中：“兒子，爸爸可找到你了！”隨即，他暈了過去……

人們抬起王啟軍一家三口，緊急送往最近的寧安市第二人民醫(yī)院。王啟軍在醫(yī)生的搶救下很快蘇醒過來。孫艷玲腳底的傷勢較重，經(jīng)過臥床休息一段時間就可以康復(fù)。王鵬發(fā)了一宿高燒，被醫(yī)生診斷為肺嗆水。退燒后的王鵬，得知爸爸在危難之際和媽媽救出了幼兒園19個小弟妹時，他笑了：““爸爸媽媽，你們是好樣的！”

王鵬是被沙蘭鎮(zhèn)中校的老師馬超救下。讓人感動的是，馬超老師救王鵬的情形與王啟軍救援他人的情況十分相似——當(dāng)時馬超老師正趕著去救他在中心小學(xué)任教的妻子沙憲晶，途中遇到王鵬和其他孩子在洪水中掙扎，于是，馬超老師便毫不猶豫地投入了眼前的救援。像英勇的王啟軍夫婦一樣，馬超夫婦也分別了救出多名學(xué)生。

這場突如其來的天災(zāi)，使沙蘭鎮(zhèn)18個行政村有7個不同程度地受害， 200戶民房被淹，55戶倒塌，山洪沖毀耕地2萬畝，共造成1800人受災(zāi)，其中98人死亡，19人失蹤。

在這一串觸目驚心的數(shù)字面前，王啟軍夫婦和所有大義救援者一樣，用他們身上折射出來的人性光輝，演繹著生命的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