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又不期而至，侄兒侄女們來家里著實“鬧騰”了幾天后，總算各自打道回府。家里一恢復(fù)清靜，我就趕緊吩咐兒子收收心，馬上投入學(xué)習(xí)，好補回這白白浪費的幾天時間。不料，兒子一頭撲進房間里傷心地哭了起來。

“這是怎么回事兒?剛才他還跟哥哥姐姐們說說笑笑很開心呢，難道是因為讓他學(xué)習(xí)就……”我和妻子先是感到詫異，旋即轉(zhuǎn)為惱火。妻子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兒子身邊，恨鐵不成鋼地怒斥道：“你怎么這么沒出息!一提學(xué)習(xí)你就這副德性，好吧，去、去玩兒啊!”

我料定兒子會用激烈的言辭頂撞，不料兒子卻一言不發(fā)，依舊伏在床上慟哭不止，雙肩急促地聳動著，說不出地悲傷、委屈。

兒子的異常反應(yīng)把我們搞懵了，我又氣又急又心疼，撫摸著兒子的頭盡量耐心地問道：“你怎么了?你說話呀！你……”兒子卻哭得更兇了。妻子見狀，氣急敗壞道：“問什么問，明擺著就是想躲避學(xué)習(xí)!別理他，也不是小孩兒了，讓他自己想想吧!他一輩子也趕不上人家曉明(我的侄兒)……”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話音沒落，兒子就騰地站了起來，聲嘶力竭地吶喊：“不要再拿我同他比!我有出息，我行!你們少再貶低我……”

兒子因憤怒和痛苦而扭曲的淚臉，把我們這對向來強調(diào)權(quán)威的家長給鎮(zhèn)住了。

“自從曉明哥來咱家那天起，你們就處處看我不順眼，夸他聰明好學(xué)有志向，考上了大學(xué)，還要考研究生?？渫晁烷_始數(shù)落我，這兒也不好，那兒也不行，把我貶得一無是處，還說我沒志氣、沒出息！你們憑什么非得拿我跟他比?他都24歲了，我才13啊!你們又憑什么一口咬定我將來就趕不上他?既然都看我是一副沒出息樣兒，你們還整天逼著我學(xué)什么習(xí)?今天我鄭重地告訴你們，少再拿我同別人比，我是我，不是別人!”

兒子這久抑后火山噴發(fā)般的抗議，令我和妻子瞠目結(jié)舌。

“這幾天，我看上去笑呵呵的，其實心里不知道有多難受。你們老是當(dāng)著眾親屬的面兒數(shù)落我，我?guī)状味枷腠斪玻伦屇銈儊G面子，就強裝笑臉?？墒悄銈儾坏活I(lǐng)情，還說我‘笑什么笑，沒皮沒臉’！好像我真的不可救藥了……哥哥姐姐們也都開始用怪怪的眼光看我?！眱鹤硬蛔〉剜ㄆ馗瑒×移鸱骸澳銈冊趺匆稽c兒也不考慮我的自尊心？我就那么讓你們討厭嗎？我會畫畫兒、會彈琴、會唱歌，作文多次獲獎……不就是期末考試沒考好嗎？你們自己就處處比別人優(yōu)秀?。?？”

我與妻子無言以對，兒子那率真無忌的控訴與質(zhì)問正戳在我們的要害處，捅破了那“愛”的表層，暴露出里面的虛榮、自私、貪婪與冷酷。是啊，我們自以為是最負責(zé)的父母，卻殘忍地用“愛”戕害著孩子的自尊與自信。我們無休止地“逼”他成蛟成龍，可曾看到自己的碌碌無為？孩子因?qū)W習(xí)不盡人意而承受著無情的挖苦，可他什么時候抱怨過父母的普通平凡？我們成年人每當(dāng)遭遇挫折失敗時，渴望的是親人朋友的理解與鼓勵。可當(dāng)自己的孩子失意的時候，我們卻反行其道，怒不可遏地斥責(zé)不算，甚至還會大打出手，好像他犯了什么不可饒恕的彌天大錯。我們可憐可愛的孩子啊，他那童稚脆弱的心里吞咽了太多的不解與委屈！

剎那之間，我們被深深的自責(zé)與內(nèi)疚緊緊捆縛。我脫口而出：“對不起，兒子!對不起……”兒子顯然從我愧疚的語氣中聽出了平等與尊重，語氣緩和了許多：“爸爸，我也不甘心落在別人后面，更不愿意讓你和媽媽為我失望啊!我爭取下學(xué)期第一次月考沖進前……”我更加愧疚，一把摟住兒子，心疼地打斷他的話：“那并不是爸爸媽媽的初衷，我們最大的愿望是讓你生活得健康、快樂、幸福!其實，你一直都是個好孩子，只怪我們總不知足……”

我哽咽住了，面對仿佛突然間成熟起來的兒子，向來剛愎自用的我們，沒有勇氣告訴他，他以一種特殊的方式給父母上了一堂教育課；沒有勇氣承認自己還未學(xué)會做父母；沒有勇氣向他剖析自己的好高騖遠與急功近利；更沒有勇氣承認自己吹毛求疵與貪得無厭給孩子造成的心理傷害……相比之下，幼小的孩子竟有著令成年人汗顏的寬容大度：孩子們大都能接受父母所有的優(yōu)點和缺點。

兒子已經(jīng)習(xí)慣于我們的貶斥抱怨，見狀竟有點惶惶不安。他善解人意地勸慰起我和妻子：“其實你們說的都沒錯，我知道都是為我好，是恨鐵不成鋼。放心吧，我一定加倍努力學(xué)習(xí)，不辜負你們?yōu)槲易龅囊磺校　蔽揖o緊地握著兒子稚嫩的手，以一種對待朋友般的語氣真誠地說：“謝謝你，兒子！你讓爸爸媽媽懂得了'寬容'的真正含義！”

兒子疑惑不解地注視了我和妻子片刻，緊接著張開雙臂幸福地與我們擁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