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縣的方縣長在星期一剛一上班,就收到了一封匿名敲詐信。信封和信箋上的字都是大小不一,歪歪斜斜的,盡是倒筆劃,看得出是用左手寫出來的。信上的內(nèi)容是:“方縣長大人!我急用錢,所以想跟你討上二十萬元來救救急,我知道你有的是錢,這二十萬元對你來說是九牛一毛。不過,我不會白拿你的錢,我會拿東西跟你換。這東西要是落在別人手上往反貪局一交,你那頭頂上的烏紗帽就保不住了。你舍不舍得這二十萬元錢,你自己看著辦吧。想好了給我打電話,我等著你的好消息?!辈⒃谛诺慕Y(jié)尾留下了一個手機(jī)號碼。
方縣長看了敲詐信后忍不住“哈哈”笑了兩聲,然后把敲詐信遞給坐在辦公桌對面的縣長助理老黃說:“你看看,這敲詐信寫得蠻有水平的嘛!”
老黃接信看了一遍后,瞪著眼睛望著方縣長說:“這……這……這也太狂妄了吧?!?/p>
方縣長說:“你幫我把這信交給縣公安局,麻煩公安局的同志幫我去把這個家伙請來,我倒想看看我有什么證據(jù)在他手上?!?/p>
老黃說:“聽說如今社會上這類犯罪分子,專對當(dāng)官的下手?!?/p>
方縣長說:“誰叫如今我們的官場中有那么多的貪官呢?貪官們大把大把地貪錢,那些貪來的錢又見不得天日,因而偷了你的,敲了你的,諒你也不敢報案把事鬧大,這叫有機(jī)可乘。報紙上披露,某公安部門破獲了一起專以當(dāng)官的為敲詐對象的敲詐案,據(jù)抓獲的案犯交待,他在短短的半年時間里,就從當(dāng)官的手中敲詐了五百多萬元。你說這錢容易賺么?”
老黃說:“敲到貪官就容易賺錢,但敲著你這樣的清官,那他們就倒霉了。”
縣長助理老黃這話,不是虛偽奉承話,方縣長確實是個打不爛的無縫鐵蛋兒。他由副鄉(xiāng)長、副縣長一路走過來,不知有多少人向他行賄,但都撞得一鼻子灰。有一次不知是誰幫他在手機(jī)里預(yù)存了五千元話費,他發(fā)覺后,連那手機(jī)號碼都注銷不要了,而另開了新的號碼。那五千元錢當(dāng)然上繳財政充公了,從那以后有人給他取了一個雅號“無縫鐵蛋兒”。他心里當(dāng)然明白,在如今這個物欲橫流,官場腐敗成風(fēng)的社會里,他能做到像個“無縫鐵蛋兒”滴水不浸,是要感謝他有一個嚴(yán)厲管教他的父親。
他父親如今有七十多歲了,在寨子里的老字輩中,算是個有文化的人,能吟詩作對,知書達(dá)理,寨里人都叫他秀才。他逢人講話,從不大聲,是個斯斯文文的人,但管教起他這個兒子來,就不同了,嚴(yán)厲得很,動不動就搞法西斯那一套。他父親常說:“子不教,父之過?!边€有一句:“不教不成人,嚴(yán)教底下出好人?!彼赣H就他這一個兒子,他從五歲的時候就沒有了娘,他父親常跟人說:“我這輩子別無他求,只要能把這個兒子培養(yǎng)成龍,我就死而無憾了?!彼栏赣H的全部希望就寄托在他這個兒子身上。他父親的手上經(jīng)常不離那條一尺長的煙袋。這煙袋有兩個用途,一是吸煙,一是用來敲他的頭。從小到大,他的頭上不知被那一尺長的煙袋敲出過多少亮疙瘩。
記得他當(dāng)了副鄉(xiāng)長了,他的頭上還挨過他父親的煙袋。這一煙袋還是他父親專程從十幾里的鄉(xiāng)下趕到鄉(xiāng)政府敲的他。那是因為他帶領(lǐng)鄉(xiāng)計生工作隊下村去強(qiáng)行收一農(nóng)戶計劃外生育罰款。由于那農(nóng)戶太窮,根本交不出罰款,家中又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工作隊就把那農(nóng)戶養(yǎng)來守家的一條大黃狗牽走了,當(dāng)天中午就把那條大黃狗給殺吃了。這事不知是誰告訴了他的父親。于是他父親就專程找到他,問他是不是有這么一回事,在他點頭承認(rèn)時,他的額頭上就挨了父親重重的一煙袋。父親大聲吼著說:“你自己去聽聽,群眾罵你們是什么?土匪!土匪!我可不要有個當(dāng)土匪的兒子??次也话涯闱盟?!”罵著舉起手中的煙袋又要打。這時幸虧在場的幾個鄉(xiāng)干部及時上前把他的父親給拉開了。他父親被拉出鄉(xiāng)政府辦公室后,就蹲在走廊上抱著頭“嗚嗚”地大哭起來。他坐在辦公室的凳子上像木頭一樣呆呆的,腦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一名鄉(xiāng)干部走進(jìn)辦公室望著他驚訝地說:“方副鄉(xiāng)長,你的額頭流血了。”這時他才感到有一股熱乎乎的東西從額頭上流下來。這是他父親在他的頭上敲得最重的一煙袋。也就是這一煙袋教會了他:“當(dāng)官是為民,而不是欺民?!?/p>
在他由鄉(xiāng)里調(diào)到縣里以后,他跟他的父親雖相隔一百多公里,但他的父親每個星期都要打一個電話給他。在每次要掛電話時,總忘不了交待那句交待了幾百遍的話:“別見錢眼紅,別做壞良心的事!”他一點也不嫌父親啰嗦,他喜歡聽到父親這句話。這句話是警鐘,也是明燈。要不是他父親舍不得離開那山清水秀的鄉(xiāng)下生活,他真希望把父親接到身邊來。這樣他就可以天天聽到父親的教誨,這樣他的官當(dāng)?shù)镁透嵭?/p>
這個敲詐分子以為是官就貪,真是色盲看世界,不分青紅皂白。這回敲著方縣長,是老鼠自找鐵貓踩了。
縣長助理老黃當(dāng)即把那封匿名敲詐信交到縣公安局局長的手上??h公安局長見敲詐信是沖著方縣長來的,非常重視。他親自跑到刑警大隊辦公室,把匿名敲詐信擺在刑警隊長石濤的辦公桌上,說:“這是一封敲詐方縣長的信。這些犯罪分子對當(dāng)官的越敲越上癮了,非得治治不可了?!?/p>
石濤說:“我倒有點巴不得這些犯罪分子對貪官多敲些,反正那些貪來的錢都是些不干凈的錢。”
局長說:“這回敲到方縣長的頭上來了,方縣長可不是貪官吧?”
石濤說:“是貪官他就自己去擺平了,不需要麻煩我們?!?/p>
局長說:“我要求你們刑警隊在三天內(nèi)給我把這個敲詐犯帶來,我好向方縣長有個交待?!?/p>
石濤把手槍放在辦公桌上,拿起信看了一遍說:“不用三天,兩天足夠了?!?/p>
石濤從匿名敲詐信看出,這不是一個難破的案件。案犯竟然敢留下手機(jī)號碼,就證明案犯自以為把握十足,料定被敲詐人不會去報案,會乖乖把錢送到他們手上。因而這類案犯沒有什么防備心理,要想逮住他們是不難的。
石濤拿出筆來記下那個號碼,他知道此案只要方縣長按照號碼打電話給案犯,同意送上二十萬元錢,案犯就會上套的,不會出現(xiàn)什么大的麻煩。不過他還是打算到移動公司營業(yè)廳去查一下這手機(jī)號碼的底細(xì)。他想,或許從這手機(jī)號碼里會套出許多意想不到的收獲。這是從以往辦案中得出的經(jīng)驗。他來到移動營業(yè)廳,要求營業(yè)小姐幫忙查一下這號碼的戶主名,以及主叫和被叫的登記情況。移動營業(yè)廳離縣公安局不到五百米,營業(yè)廳的小姐們都認(rèn)得他石濤隊長,因此就省去了要他掏出有關(guān)證件這個環(huán)節(jié),很快就幫他把這號碼輸入電腦??呻娔X顯示,此號碼屬移動公司搞促銷活動時發(fā)放的,登記的戶主為移動公司內(nèi)部職工,一個戶主就可開通十幾個號碼,且此號碼開通后,目前還沒有任何主叫和被叫記錄。營業(yè)小姐朝他笑笑,兩手一攤說:“對不起石隊長,幫不了你什么忙,看來對手是很狡猾的?!笔瘽豢矗罌]有什么額外收獲的指望了,只有直奔主題,請方縣長打電話給案犯,先把這案犯穩(wěn)住再說。
他帶了兩名隊員到縣長辦公室找到方縣長,向方縣長說明來意,并特別強(qiáng)調(diào),要抓到此案犯,只有請方縣長從百忙中抽時間來唱好這臺戲。方縣長說,案犯本來就是沖他來的,不想唱也不行啊。方縣長放下手頭上的工作,為大家沏了一杯茶,然后坐在沙發(fā)上說:“你們打算怎么辦?我聽你們指揮就是了。”
石濤他們安裝好錄音設(shè)備后,方縣長就開始撥打那個電話。聽筒里傳出幾聲“嘟——”就聽到一聲“喂!”稍停,“是方縣長大人嗎?”明顯聽得出聲音是經(jīng)過偽裝的。
方縣長說:“是我?!?/p>
那邊說:“你打電話給我,一定是看過信了吧!”
方縣長說:“你是誰,敢報上姓名來么?”
那邊說:“你急什么?你拿錢來,就自然知道我是誰了。”
方縣長說:“我憑什么要給你那么多錢?”
那邊說:“憑我手上拿著的東西?!?/p>
方縣長說:“我怎樣才能把這么多錢轉(zhuǎn)到你手上?”
那邊停頓了一會說:“這好辦,只要你愿意出錢消災(zāi),我也不會躲著藏著繞彎子。你明天晚上九點鐘,把錢送到城北河灘那片柳林里,我在那里等你,記住,你必須親自來,我們一手交錢,一手交東西?!?/p>
方縣長說:“就這么直截了當(dāng)?你不怕我?guī)Ч踩ゴ悖俊?/p>
那邊說:“你敢驚動公安么?諒你也不敢吧!”
方縣長說:“你……”
那邊說:“你別怪我踩你的痛腳,誰叫你要貪呢?哈哈哈!”笑完就掛斷了電話。
方縣長望著不斷傳出盲音的電話,罵了一句粗話:“媽的!這家伙夠猖狂的了?!?/p>
石濤說:“是他們抓住了貪官的致命弱點,所以才會這樣有恃無恐的?!?/p>
接下來只等著抓捕了。
石濤覺得抓捕這案犯,有點像去雞籠里抓雞的感覺,就是手到擒來,太簡單了,沒有一點刺激性,這不免讓他有些失望。說實話,作為一名縣刑警隊長,他確實盼望帶領(lǐng)隊員去偵破一些高難度的案件,這樣干起來才有棋逢對手的感覺。太容易破的案件,讓他沒一點勝利者的自豪??稍邶埧h這邊遠(yuǎn)落后的小地方,案犯作案都是低水平的,根本沒有像影視劇和偵探小說中那種驚心動魄、迷霧重重的案件等你去破,反正石濤到龍縣公安局刑警大隊五年時間里沒有遇見過。這次他真的有點希望抓捕案犯時,發(fā)生一點變數(shù),至少有點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
天剛黑,石濤就帶領(lǐng)幾名隊員潛伏到沙灘那片柳林周圍。
城北沙灘上這片柳林,說是林,其實只是幾棵大大的苦葉柳樹。倒是柳林沙灘上布有許多水牛大的銅石頭。正是月初,彎月早早的掛在天幕上,天地間有一層淡淡的月光。石濤望著一個個黑乎乎水牛大的銅石頭,心想,這的確是警匪槍戰(zhàn)的好場所,用槍射出的子彈打在銅石頭上,一定火花四濺。雖然今晚這種情況絕對不可能發(fā)生,但他還是掏出了手槍握在手里。還不到九點,就有一個黑影大大方方地來到柳林下的一個大石頭上坐著,劃燃火柴點上煙,石濤本想借著火光看一下黑影的面目,但沒有看到。石濤想,看來這是一個作案老手了,這樣沉著。
按抓捕方案規(guī)定,晚上九點鐘,方縣長親自提著包來到柳林里。為了安全起見,方縣長在離案犯五十米左右必須停下,不能靠近案犯,待案犯走過來取錢時,刑警們就沖上來將其抓獲。
九點鐘,方縣長提著一個鼓鼓的提包準(zhǔn)時來到這沙灘上的柳林里。他徑直向黑影走去,但在離黑影五十米左右就停下了。這時黑影先發(fā)話了:“好小子,夠準(zhǔn)時的。”
方縣長聽這聲音一怔,這聲音好熟?。〉粫r作不出準(zhǔn)確判斷,不敢做聲。
黑影又發(fā)話了:“看來貪官在這方面還蠻講信用,蠻老實的嘛!”
方縣長聽出來了,這是他父親的聲音。他忙打開手電筒,一束白光射向黑影。石濤也看清了,是一個手里拿著煙袋的老人坐在石頭上。這時方縣長叫一聲:“爸!怎么是你呢?”這讓石濤和潛伏在周圍的刑警們傻眼了。這敲詐方縣長的案犯,怎么竟是方縣長的父親?
“小子,你想不到吧!這回我看你還怎么瞞我?”方縣長的父親說著從石頭上站起來,走向方縣長,“你口口聲聲說你絕對不會做貪官,可我只寫了一封敲詐信給你,你就老老實實把這么多錢送來了,你不貪為什么要這樣做?你說,為什么?”方縣長父親大聲吼著。
方縣長望著大聲吼叫的父親,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用電筒向周圍照了照喊:“石隊長!叫同志們都出來吧,這是我父親?!?/p>
石濤和幾名隊員從不同的地方冒出來,走向他們倆。
方縣長的父親馬上停住了怒吼,驚喜地說:“好小子,你報案了?”
方縣長說:“爸!你怎么給我唱一出這樣的戲呢?”
方縣長的父親說:“我是放心不下呀!我是擔(dān)心你常在泥里住,哪有螺螄不沾泥的呀?”
方縣長說:“你要敲的二十萬元錢在這包里,你看一下吧!”說著打開了提包,提包里是滿滿的一包白紙。
在電筒光下,方老漢捧起一摞白紙說:“白紙好,我希望我的兒子永遠(yuǎn)像白紙一樣干凈?!?/p>
這時一名刑警隊員說:“大伯!你害我們白忙活了一陣,可得給我們一個交待?!?/p>
方老漢說:“好,今晚我請大家吃一頓?!?/p>
“好呀!我們就到桂花香酒樓去撮一頓。”有人附和。
“那可不行,怎么能被你們宰這么大的一刀?到夜宵攤?cè)ィ咳艘煌胩饻珗A,八毛錢一碗的那種?!狈嚼蠞h說。
頓時沙灘上柳林里揚起一陣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