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容

為了切斷親人恥辱的記憶，她“偷”走了姐姐的孩子，當十三年后再重逢時，時 空、距離產(chǎn)生的隔膜眼看就演變?yōu)橐粓鰥Z子之戰(zhàn)，姐妹情、母子情，這場團圓夢能否如愿以償呢？

紅顏遭劫步入苦難人生

湖南澧縣山青水秀，是個出漂亮湘妹子的地方。英子就出生在澧縣的太青鄉(xiāng)。英子排行第三，也稱三妹子。

三妹子聰明伶俐，同學、老師都特別喜歡她。英子至今認為，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讓她吃盡了人生的苦難。

英子讀小學四年級時，老師把英子哄騙到寢室，英子稀里糊涂被老師抱到了床上，兩人剛剛睡在一起，有人來敲門，渾身發(fā)抖的英子慌忙中穿上衣服躲在門后，老師也嚇白了臉，開門離去?！俺笫隆焙芸靷鏖_了。

英子無奈之下離開了學?；氐礁改干磉吀赊r(nóng)活。十五六歲后，有人要為英子介紹婆家，但一聽說英子是被老師睡過的“舊貨”后，便再也不找英子了。

20多歲以后，為英子介紹婆家的越來越少。流言和是非已經(jīng)把她的心傷害得如同死灰，她決定單身過一輩子。

但是，苦難并沒有就此放過她。

1988年夏末，英子單身一人走路時，突然被一男子蒙上頭部，拖到玉米地，在這個高大的男子面前，英子的拼命反抗顯得太弱小無力。

英子沒敢把這一次的痛苦經(jīng)歷跟任何人說，她實在是再也承受不起心靈的重負了。

一個月后，沒來例假，英子痛苦地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強烈的孕期反應(yīng)讓她無法隱瞞被人強暴的事實。

在父親雷霆般的震怒中，母親心痛不幸的女兒。一天，母親把英子喊到一邊悄悄說：“三妹子，你的命苦，你就把孩子生下來吧，生下來你再去嫁人，找不到人你就讓孩子給你養(yǎng)老，認命吧！”

英子真的認命了，十月懷胎之后，英子偷偷生下一個瘦弱的男嬰，孩子降生的那天，天上下著小雨，英子為不幸的小生命取名小雨點。

小雨點很瘦弱但長得很漂亮，母親的天性讓英子對小雨點愛憐不已，為了減少小雨點給親人帶來的恥辱感，英子搬出了父母的家。

七妹“偷”子，祈望切斷親人恥辱的記憶

在所有的親人中，只有七妹能理解英子心里無法訴說的痛苦，也只有七妹對小雨點充滿愛心。

1991年5月，準備出嫁的七妹在婚前檢查中竟發(fā)現(xiàn)患先天性無卵巢，共處5年的男友得知七妹無法生育，竟絕情地一甩手離開了七妹，痛不欲生的七妹直想撞墻尋死。

英子把七妹接到“家”里，日夜安慰，七妹在姐姐的安慰和小雨點的笑聲中漸漸平復了心中的傷痛。英子對七妹說，沒有生育不要緊，你就把小雨點看成是你生的孩子，讓小雨點長大了為你養(yǎng)老。

兩個受傷的姐妹互相尋找著精神的依靠，但是生活并沒有給她們多少笑臉，當周圍的鄰居知道小雨點是英子被強暴生下的孩子后，鄙視的眼光又像刀刺一樣，直刺英子的心窩。

七妹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為了解除姐姐生活上的困難，為了小雨點將來無憂無慮的生活，更是為了消除小雨點給姐姐和親人們帶來的不幸和恥辱，七妹經(jīng)歷了多少不眠之夜后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帶走小雨點，讓小雨點徹底從姐姐和親人的記憶中消失，讓所有的痛苦和不幸在時間中淡化。

1991年7月26日，七妹借口去母親家，抱著小雨點離開了英子。

一個星期后，英子眼瞅他們還未回來，趕到父母家一問，父母親都說沒有見到七妹抱小雨點回來，英子一下子慌了神，七妹會把小雨點抱到哪里去呢？

此時，七妹已把小雨點帶到深圳布吉鎮(zhèn)，七妹在一家制鞋廠打工。小雨點長得特別招人喜愛，同一租房的女工們自發(fā)地輪流照看小雨點。

1994年6月，深圳市大規(guī)模清查暫住人口，七妹擔心人口清查會暴露她和小雨點的行蹤，匆忙中帶著小雨點離開了深圳。

七妹從棗陽打工妹口中得知湖北棗陽是個不錯的地方，七妹帶著小雨點千里顛簸到了棗陽。在棗陽選擇了一個定居點后，七妹開始讓小雨點上學。

帶著小雨點這幾年的顛沛流離生活已讓七妹和小雨點成了不可分離的母子，一天一天長大成人的小雨點成了七妹的依靠和希望。

泣血尋子，可憐母親風餐露宿十三年

七妹帶走小雨點以后，英子的心好像被人掏空了一樣難受。以前帶著小雨點忍受人們歧視的眼光時，英子有過把小雨點送人的一閃念，當七妹帶著小雨點真正離開她以后，英子的精神支柱一下子垮了。

她發(fā)瘋地尋找七妹和小雨點，她帶著干糧，把尋子范圍擴大了湖北。一晃幾年過去，英子沒有得到七妹和小雨點的半點消息。

1996年，一個從深圳回到家鄉(xiāng)的打工妹告訴英子，澧縣在深圳的打工妹，有幾人到河南與棗陽安家落戶。

盡管是不著邊際的消息，英子還是當成了救命的稻草，她簡單地帶上一些行李，一路顛簸到湖北棗陽市。

英子猜想七妹即使在棗陽，也不會在市區(qū)，她到棗陽下車后走出城外，從離市區(qū)最近的城鎮(zhèn)開始尋找七妹和小雨點，她把七妹和小雨點的年齡和長相一遍一遍地說給素不相識的人們聽，可是沒有一個人能為她提供有價值的信息。

兩年過去了，英子在尋子路上憔悴不堪，迅速衰老，她時常有一種體能拼到了極限的感覺，她害怕有一天會突然倒在路上死去。

1998年冬天，饑寒交迫的英子終于暈倒在棗陽火車站附近，好心人救起英子并幫她找了一份做蜂窩煤的活。這以后，英子每攢上100多元錢，她就會出去尋找，身上的錢用完了，她再回來拼命做蜂窩煤。如此又是幾年過去了。

2003年下半年，英子從老家姐姐那里得到一條信息，七妹和小雨點可能在棗陽的某鄉(xiāng)鎮(zhèn)。英子立即趕到這個鄉(xiāng)鎮(zhèn)挨家逐戶詢問，結(jié)果失望而歸。

2004年年初，英子再次來到湖北，通過人介紹找到一家晚報記者訴說了自己的不幸，不久，英子尋子的消息引起了棗陽市有關(guān)領(lǐng)導的重視，2004年3月13日，棗陽市某鄉(xiāng)鎮(zhèn)派出所民警在查訪中發(fā)現(xiàn)轄區(qū)一女子與英子所要尋找的七妹十分相似，而且?guī)е粋€15歲的男孩。

3月14日，民警帶著英子來到離棗陽市區(qū)30多公里的棗北鄉(xiāng)村。

母子相逢不相認，姐妹形同陌路人

民警敲開了七妹的兩扇鐵門，吱吱呀呀的鐵門還沒有完全拉開，英子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十多年過去了，那張臉的輪廓依然沒變。就是她，就是七妹！

十三年尋子路上，英子無數(shù)次想象過見到七妹時，七妹會是什么樣的表情，驚愕、無奈、痛哭、傷心？

七妹沒有想象中的表情，她表情漠然地將民警和英子迎進了家門，一言不發(fā)。

而站在英子面前15歲的小伙子用陌生的眼光打量著英子也是一言不發(fā)，英子忍不住熱淚雙流，她多么想幾步跨過去，緊緊抱住苦尋十三年的兒子，可是她挪不動沉重的腳步。

在英子凝視的淚眼中，小雨點轉(zhuǎn)身走進了臥室，再也不與英子打照面。

民警面前，七妹仍然不承認自己和小雨點的身世。英子一把拉過七妹泣不成聲地說：“你怎么就不認你的姐姐了呢？怎么就狠心不讓小雨點認他的親媽了呢？我尋你們尋了十三年哪，差一點就死在尋你們的路上！”七妹在悲傷至極的姐姐面前一言不發(fā)低下了頭。

見七妹死活不愿交出小雨點，十三年尋子之痛的英子在絕情的七妹面前，也犟了一根筋，她堅持要民警幫她要回兒子。在民警的幫助下，七妹終于承認了十三年前她抱走小雨點的經(jīng)過，但七妹拒絕讓姐姐帶走小雨點，理由是她含辛茹苦撫養(yǎng)小雨點十三年，她已經(jīng)離不開小雨點，小雨點也離不開她！

失望至極的英子又回到蜂窩煤場。

白天，她發(fā)瘋似的不停做煤，晚上，她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找不到兒子，她在希望中忍受著煎熬，找到了兒子，她卻又失去了相伴相守的希望。撕心裂肺的痛苦讓英子再一次痛不欲生。

七妹同樣是撕心裂肺地難受。

從姐姐那里抱走小雨點的那一刻，七妹是真心想讓姐姐走出被人歧視的陰影，為了這一美好的愿望，七妹忍受了一個單身女子難以承受的苦難，隱身輾轉(zhuǎn)數(shù)千里落戶湖北棗陽。在十幾年的撫養(yǎng)中，七妹早已把小雨點當成自己親生的兒子。

小雨點的心里也掀起了巨大的波瀾，十幾年來，小雨點只知道七妹是他的媽，從來沒聽說過他還有另一個母親。在兩個母親的爭奪中，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么辦？

英子堅持要收回對小雨點的撫養(yǎng)監(jiān)護權(quán)，七妹拒絕姐姐的要求，十幾年時空距離產(chǎn)生的隔膜在小雨點的生母和養(yǎng)母之間演變?yōu)橐粓鰥Z子戰(zhàn)。

“還子協(xié)議”險些撕裂同胞親情

為爭奪小雨點的撫養(yǎng)權(quán)而生病躺在病床上的七妹日夜不能入眠，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現(xiàn)。

畢竟是同胞姐妹，在與姐姐爭奪撫養(yǎng)權(quán)時，姐姐尋子和奪子過程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痛苦和絕望，七妹也看在了眼里。姐姐太不容易了，十三年尋子經(jīng)歷的痛苦已經(jīng)把姐姐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蒼老、瘦弱、滿臉滄桑，孱弱的身體好像一陣風都能把她吹起。

2004年8月初，七妹決定放棄這場撕裂親情的奪子戰(zhàn)。她在病床上用顫抖的手寫下了一份《還子協(xié)議》，協(xié)議書的內(nèi)容是：英子的兒子小雨點于13年前被七妹悄然抱走。英子為此尋子十三年，2004年3月，英子找到兒子小雨點，并與七妹達成協(xié)議，小雨點于2004年8月18日還給英子，暫立此據(jù)。

接到七妹的《還子協(xié)議》，英子淚雨滂沱，在日夜盼望的小雨點即將回到身邊的時刻，英子也深切地感受到七妹的不容易。畢竟為她撫養(yǎng)小雨點十三年啊，小雨點離開七妹之后，七妹是不是會和她當年失去小雨點一樣痛不欲生呢？再說七妹已經(jīng)沒有生育能力，七妹是把小雨點看得比她親生兒子還要親??！小雨點離開七妹以后，七妹怎么辦？

七妹撫養(yǎng)了小雨點十三年，不能就這樣無情地把小雨點從七妹的身邊奪走。想到這里，英子做出決定，放棄她對小雨點的獨自撫養(yǎng)和監(jiān)護權(quán)，讓她和七妹一起撫養(yǎng)和監(jiān)護小雨點，這樣既可以彌合姐妹親情，也可以讓小雨點更健康地成長。

2004年10月18日，英子終于盼來了大團圓的這一天。

小雨點盡管仍然感到陌生，但他還是站在了英子的面前，英子伸出手在小雨點的頭上撫摸一下后，眼淚一下子奔涌而出，她一把攬過兒子：“小雨點啊，你讓媽找了十三年，媽想死你了，媽每天都怕死在路上，見不到你了！”

小雨點面向英子，羞澀地喊了一聲：“媽！”英子再次緊緊地擁著小雨點，一任淚雨紛飛。

七妹轉(zhuǎn)身拿出一瓶酒，一人斟上一杯。英子抹了一把眼淚，端起酒對小雨點說：“孩子，你姨撫養(yǎng)了你十三年，她比你的親媽還要親。你有兩個媽媽，這是你的福分，你要好好叫你姨一聲媽！”

小雨點面向七妹再喊一聲：“媽！”

母子三人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喜悅的淚水中，英子和七妹仿佛又回到二十年前那個山青水秀的湘西北農(nóng)家竹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