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外賓

１９６４年，毛澤東同志提出了“農(nóng)業(yè)學大寨”的口號，近１０００萬人參觀了這片神奇的土地?！稗r(nóng)業(yè)學大寨”持續(xù)了１５年之久，成為２０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時代精神之一，而陳永貴，從一個普通農(nóng)民當成了國務(wù)院副總理。歷史的腳步已經(jīng)遠走，但那個年代，我們無法忘記。陳永貴已經(jīng)離去，但艱苦奮斗的精神永不過時。撫今追昔，到山西大寨走一走，會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大寨，一個讓老一輩人熟悉、振奮的名字，又是一個讓新生一代感到遙遠、陌生的名字。我感受大寨是從幼年時“工業(yè)學大慶，農(nóng)業(yè)學大寨”的口號里；是從“陳永貴、郭鳳蓮”的名字中；但更多的是來自父親的三次大寨之行。

我的父親宋長松是一個當了三十多年農(nóng)村干部的樸實農(nóng)民，２００２年不幸身患絕癥。秋天，在太原住院期間，癌細胞已全身擴散，連走路都很困難了，卻提出來要去大寨看看。父親是個很樂觀的人，我理解他，也理解他對大寨的感情。于是帶上隨行幾人陪著病痛中的父親驅(qū)車前往１８０公里外的那個紅色山村……

車上了太舊高速路，父親連連贊嘆，問多長時間可以到，我對他說需兩個小時，他說現(xiàn)在真好了，我們原來走了一天都沒有走到大寨。他讓我放慢一些車速，一邊欣賞路兩邊的景色，一邊很有興致地向車里人講起了前兩次去大寨的情形……

父親第一次到大寨，是上世紀６０年代。當時全國正掀起“農(nóng)業(yè)學大寨”的熱潮，那時，人們不知道那個不足５００人的小山村怎么能讓全國以及全世界的人為之瞠目。父親說，那時人們提起大寨來，甚至超過了另一個偉大的農(nóng)村——延安。他帶著興奮與好奇隨縣里１００多人乘大卡車經(jīng)過一天的顛簸，天黑才到了離大寨十幾里的昔陽縣城，每個人花了５毛錢住到了昔陽縣的一個澡堂里。第二天，從昔陽到大寨十幾里的路上密密麻麻都是人，車根本無法通行，他們只能隨著人流慢慢往前走，走了近兩個小時才到了大寨。村里村外擠滿前來參觀的人。父親還不到３０歲，對大寨有一股強烈的好奇心，他不顧一切拼命擠到了村中央人群聚集的旁邊長有一棵老槐樹的廣場上，當時有數(shù)不清的干部、工人、農(nóng)民……擠在那里，傻呵呵地等，還有很多的解放軍在維護秩序（聽說是南方某個軍區(qū)的部隊，當時就駐扎在大寨）。不一會，人群轟動起來，一個頭扎白頭巾的老漢面帶笑容，從一個小坡上向人群中走來，嘴里不停地說著什么。當時父親離得比較遠，估計那人應是陳永貴了吧，于是也跟著一起揮手，興奮高呼。老陳終于走到老槐樹下，站到一個臺子上，對著麥克風用全國人都能聽得見的聲音喊：“同志們好！同志們辛苦了！”

講到這里，父親笑著對我們車里人說：“老陳是當官的料子，早就把主席閱兵的話學會了，怪不得要進中央哩！”車里的人都哈哈大笑。接著，父親說那天的人太多了，也太興奮了，沒有能夠走近老陳，也沒有看到大寨人是如何生活，只是在遠處看了看名揚中外的大寨田，而虎頭山卻沒有能上去。年輕的父親帶著看到老陳的興奮，帶著沒有了解大寨的失望，結(jié)束了他第一次大寨行。

第二次去的時候已是１９７６年了（我記得父親當時從大寨回來給我?guī)Я藗€陶瓷做的小工藝品）。那時的王坊河正在改造，長運、淮海廠的車長期在村里邊的沙場拉沙，形成了很好的合作關(guān)系。已經(jīng)當了村支書的父親又萌發(fā)了去大寨看看的念頭，于是帶著村里２０多名黨員，借用了長運的十輪大卡車去了。那時的大寨，仍是黨中央號召全國學習的榜樣，而陳永貴已經(jīng)到中央當了副總理。他們那次去時，車也少了，人也少了，很順利地進了大寨，登上了虎頭山，摸到了大寨田?，F(xiàn)在家里的鏡框里還保留著他們一行人在大槐樹下合影的照片……

父親對我們說：“大寨是個山村，條件比我們這里的山村更惡劣。而且土質(zhì)不好，容易流失，真正看到了大寨梯田的時候，才真正佩服了當時在惡劣環(huán)境下的大寨人戰(zhàn)天斗地的決心和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精神?！蔽蚁?，那精神確實激勵了那一代落后、樸實的中國農(nóng)民，激發(fā)了全國人民迎難而上、艱苦奮斗的精神。父親又說道：“那時候確實需要那樣的英雄，像我們這里的李順達、申紀蘭一樣的模范，是他們的精神帶動了中國人去鼓起勇氣，擺脫貧困……”

父親的氣色和心態(tài)都很好，似乎忘了他的病痛，又和車上的人開玩笑說：“老陳行！解下手巾，扔下鋤頭，就匆匆跑到中央當了副總理?，F(xiàn)在社會變了，生活好了，我這村支書也坐上了紅旗車，老陳在中央也不過就是這樣吧！”

車行兩小時后，下了高速路。經(jīng)過昔陽縣城，終于遠遠地看到了一個小樓上兩個大字——大寨。

下了車，父親很激動，堅持不讓我們扶著走，興沖沖一個人走在前頭，說：“不礙事，不礙事，我先看看大寨，用不了多長時間，我也要再見到老陳了。”聽了他的話我感到很難受，忍著沒有掉下淚來。我想好好陪著父親看看這個小山村，看看這個牽動一個普通農(nóng)民幾十年思念情結(jié)到死不忘的小山村……

那天，我們沒有看到多少外來人，想來已是１０月天了，比較冷，外來的觀光客少一些。幾十年的滄桑，人們過多的畢竟是忘卻。在村口，看到新建的村委大樓，大寨賓館和羊毛衫廠的門市部，但都比較冷清。進了村，是一戶戶讓人感到親切的窯洞，“窯前籠中雞，檐下老玉米”，讓人感到一種寧靜和安詳。村中開著三三兩兩的小飯店、窯洞旅館，也有不少售“大寨特產(chǎn)”的小店……父親說，除了村口，里面還是老樣子，和前兩次沒有差別。他一直走到村中央的大槐樹下，深情地摸著樹干無限感慨，他可能又想起當時見到老陳的情景，想到了昔日的紅火場面吧……大槐樹下有幾個賣紀念品的村民，他們告訴我們說陳永貴的家就在小坡上，父親買了個主席像別在胸前，喃喃地說：“山還是那道山，梁也還是那道梁，不過這一次來得更值。我們要進總理府了……”

２元錢的門票，我們走進了這個農(nóng)民總理的家。一個坐南朝北很小的院子，里面有幾個來自京城的觀光客。正南是兩間窯洞，東邊是個櫥窗，里面放著陳永貴當年使用過的農(nóng)具，西邊是兩間小平房。進了窯洞，一間是廚房，一間是大炕，老陳當年使用過的東西仍然放在原處。窯洞比較暗，周總理和老陳的合影掛在墻上格外顯眼。西邊的會客室也很簡單，里面掛滿了不同時期的照片，大寨往日的輝煌歷歷在目。整個小院很簡樸，條件甚至比不上我們這兒最普通的農(nóng)民家庭，但這里卻孕育了一個偉大的農(nóng)民，一個曾經(jīng)的共和國副總理。他用自己的勤勞儉樸、艱苦奮斗，寫就了那個時期最輝煌的華章。父親默默地全神貫注地看著、摸著，自言自語地說：“那個時候窮呀！老陳也沒有享過什么福……”

出了陳永貴的家，旁邊是大寨的另一位女英雄宋立英開的工藝品店，她老人家在那里簽名售書。這讓父親更是振奮，忙搶上前去和她握手。父親問：“你也改行了？”老人說：“市場經(jīng)濟嘛，思想也要改變……”中午，在一家農(nóng)舍里吃飯。主人很熱情，喋喋不休地給我們講大寨，父親也不停地問?？傮w來說，大寨人的思想里仍然懷念往日的輝煌，村里辦的幾家企業(yè)，效益也一般，能出去的都出去了，剩下的還在那層層梯田中耕作，人均收入也一般，比我們長治縣的總體水平還差一些。父親感到有些失落，沒有吃飯，只是喝了幾口水。心情沉重地說：“得改呀，得向前走了，停下來，就是落后。”

飯后，起風了。父親不聽勸，堅持要上虎頭山看一看。我們一步步沿著穿越層層梯田的山路登上了山頂，山風吹得山上的松樹呼呼地響，從山上往下看，梯田一層一層，很是好看。山下的小山凹里，那個很小、很普通的山村就是大寨——曾經(jīng)名揚全世界的大寨。站在這里我才真正感受到了他們那時造田所付出的血與汗的艱辛，似乎又看到了大寨人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面……

父親又講起了大寨人如何在這沒有土壤的石頭山上“挑土造田，打井挖渠”，把個寸草難生的“七溝八梁一道坡”變成這一層一層梯田，一片片綠洲……父親說：“你們現(xiàn)在過上了好生活，但不能忘記過去的苦。大寨現(xiàn)在看來不起眼，但就是這個不起眼的小村子，她的精神給全中國做了榜樣，給了我們那一代人艱苦奮斗的力量，帶動整個中國從困境中一步步走出來，才有了今天。那時候沒有什么資金和福利，激勵大家進步的就是榜樣和精神的力量，那種精神是我們永遠忘不了的。但你們還要變，思想上要變，觀念上更要變，要跟著時代的發(fā)展變……

現(xiàn)在，大寨精神遠了，陳永貴和父親也遠去了。他們都是農(nóng)民，一個偉大，一個平凡，但他們有共同的樸實和追求，都有普通農(nóng)民向往新生活的愿望，都曾嘔心瀝血想讓周圍的人過上好日子。我是農(nóng)民的兒子，但我享受了更多的新時代給予的幸福，我記著父親的話，也記著他們那一代人的精神。時刻激勵著我去努力、去追求、去創(chuàng)造更美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