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杰華

柳金生今年退休了。他有兩個兒子，都已結婚搬了出去。老伴又去世多年。他一個人便過著出門一把鎖，進門一盞燈的孤單日子。他家門前是個市民廣場。每天他都要去溜溜鳥，跳跳舞。不料有一天竟遇見了年輕時的戀人洪葉。

當年他和洪葉是同班同學，畢業(yè)后兩人就談起了戀愛，感情很好。但柳金生的父母卻嫌洪葉家的成份不好，對兩人戀愛百般阻擾，還對洪葉冷言冷語。自尊心很強的洪葉便含淚離開了柳金生，從此音信全無。

沒想到多年之后，居然還能再次相遇，兩人都很激動，聊了很久。柳金生這才知道洪葉離開他后就報名下了農村，后來回了城，在一所小學當老師直到退休，有一個女兒，已經出嫁了，老伴前年病逝后，家里也只剩她一個人。

往后的日子，兩人接觸就頻繁起來，也都有心在晚年再走到一起。但他們又有些不安，就是怕兒女們反對。不料雙方兒女知道后都說沒意見。但要他們在財產上有個交待。兩人商量了一下，便到公證處做了個遺囑公證，決定雙方的房子和財產日后都歸自家兒女，另一方不得繼承。兒女們滿意了，兩人也松了口氣，交往也更密切起來。

這天，兩人又見面了，談到熱乎時，柳金生便提議說現在已經沒什么顧慮了，不如國慶兩人就把事給辦了。也省得每天兩頭跑。洪葉想想也是，都這把年紀了，還等什么呢?兩人很快達成共識，新房安在柳金生家，回去跟兒女們打個招呼，明天就帶上證件到民政局領證，然后一起上街買結婚用品。

兩人分手后，柳金生坐在車上越想越開心。他決定先去小兒子家，把結婚的事跟他們說說。下車后，柳金生在路口買了點熟菜，又到超市買了孫子愛吃的百事薯片，然后上了樓。

小兒子柳健一家三口正要開飯，看他來了，兒媳連忙又添了副碗筷。一家四口坐下后，柳金生突然發(fā)現柳健沒動筷，臉色還不太好，便關切地問道：“阿健，你怎么不吃?沒事吧?”“哦，先前吃過了!我沒事!”柳健連忙擺擺手，站起來坐到沙發(fā)上去了。柳金生看看不對勁，正要再問。這時兒媳開口了：“怎么沒事?你不愿說，我說……”柳金生這才發(fā)現兒媳的臉色也不對勁。

原來柳健得了腎炎，在家已經有段日子了。柳金生聽了大吃一驚，連聲責怪兒子為什么不早說。柳健忙安慰著說現在沒事，已經控制住了，但要在家調養(yǎng)調養(yǎng)。“是啊，你沒事了，但家里有事啊!”兒媳扔了碗筷，對著柳金生說：“爸，這事你早該知道了。但阿健不讓!可現在日子要過不下去了，我不得不說!你看柳健下崗后就一直打著零工，這次生病不但花了很多錢，連工作也沒了，樊樊暑假過后就要上學了，想給他上個好學校，就得交大筆的擇校費?，F在就靠我一個人的千把塊錢……這今后的日子…………”說著，眼圈都紅了。

柳金生的眉頭皺了起來，先前的好心情也沒了，想說的事也無從開口。他想了想，說：“這樣吧，我那還有點老底子，就給樊樊上學用!另外我每個月再貼點給你們!”柳健聽了立馬反對：“爸，這哪成啊?那錢是你防病的，動不得!還有你每個月就九百塊錢退休金，貼了我們，你哪夠用啊，哦，你現在又交了女朋友，總不能讓人家阿姨倒貼啊!”“是了，就算你貼吧，也不夠啊，再說阿健這個病需要時間調養(yǎng)，爸總不能一直貼我們吧?”兒媳也直擺手。

柳金生想了想又說：“那跟你哥說說，讓他也貼點?”哪想兒媳第一個反對，“得了吧，大嫂那個小氣樣，三年前給樊樊買個玩具到現在還掛在嘴上……我們可不想看她那張臉!”柳金生瞪著眼，不知道還有什么好主意了。

這時兒媳又開了口：“爸，我有個建議，先前跟阿健提過，但他不同意……”柳金生忙問是什么。兒媳看了柳健一眼，笑著說：“爸，家里房子不是兩室一廳嗎?你一個人住著太空!不如我們搬回去住，這兒就出租，一個月也有個七八百!這樣，你不貼，我們還可以照顧你!另外，那個洪阿姨不也一個人住嗎?以后結婚可以到她家去嘛!反正事先都說好了，我們也不會占她家房產!爸，這個主意怎么樣?”

柳金生沒想到兒媳會出這么個主意，他想說什么又說不出口。瞧瞧面色憔悴的兒子，看看正在那大嚼薯片的孫子，他默默地點了點頭。

回家后，柳金生心情一直不好，他本想打個電話給大兒子，跟他商量商量，但又一想大兒子怕老婆，被她知道后又會生出事端來，還是作了罷。

這一夜柳金生都沒睡好覺，和洪葉的婚事讓他掛心，但兒子的生活更讓他操心。兒媳提的建議沒錯，這樣他們的日子能過好點了。那就跟洪葉商量商量，把新房落在她家吧。她女兒已出嫁多年，家境也很好，應該不會反對的。

再說洪葉也興沖沖地回了家。一進門，她就把身份證，戶口本翻出來，放到了包里，因為歲數大了，怕明天走得急給忘了。然后就準備給女兒打個電話，告訴她這件事，順便跟她聊聊，女兒眼光好，結婚穿什么衣服還要讓她給參謀參謀。

誰知，這邊剛拿起電話，那邊門鈴就響了。一開門，頓時呆住了。就見女兒小玲兩眼腫得跟核桃似的，披頭散發(fā)，身邊大包小包的。外孫女嬡嬡小臉通紅，看見洪葉立馬抱著她的大腿直喊肚子餓。

洪葉連忙把二人讓進屋，又急急忙忙地進廚房搞吃的。女兒邊哭邊罵。洪葉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來小玲早就察覺老公有外遇了，但一直沒證據。昨天，她老公又說出差不回來，其實是和一個女人在一家賓館開了房間。恰巧給小玲的一個好友看見了，就打電話告訴了她。結果，小玲去了不但沒討到說法，還被兩人打了個鼻青臉腫。老公居然還口口聲聲要跟她離婚。

“媽，我真后悔當年辭職在家當全職太太，現在落到今天這個下場!以后我跟嬡嬡就回來住了。我要慢慢和那個混蛋打官司，不能便宜他!”小玲說著又哭了。

洪葉的心一陣痛，沒想到女兒的日子會過成這樣。她不停地安慰著女兒，過了好一會兒，小玲才平靜下來。洪葉想了想，還是把她要結婚的消息告訴了女兒。

“啊，這太好啦!媽恭喜你啦!”小玲聽了，立馬跳了起來，開心地直叫。洪葉看見女兒并沒什么意見，還這么高興，心里也安慰了些?！拔蚁惹斑€在想這么小的房子怎么住得下三個人，這下好了，你走后，我和嬡嬡可以一人一個房間了?！痹瓉砼畠焊吲d的是這個啊。

第二天一早，柳金生來到了市民廣場，老遠就看見洪葉了。洪葉的臉色不大好，但看到柳金生還是很高興，兩人進了一家早餐店，邊吃邊聊。柳金生把家里的事和想法說了。洪葉一聽，臉色更差了，她嘆了一口氣，丟下了手中的菜包子?！靶∪~，你怎么啦?你如果不同意，我再想辦法!啊?”柳金生看她這樣，著了急?！鞍?，金生，不是我不同意，是因為玲兒她……”洪葉紅著眼睛把女兒的事告訴了他。

柳金生聽完后，也吃不下了，他嘆了一口氣說：“唉!他們的日子都不好過啊，可他們有事第一個能找到我們，我們有事又能找誰呢?”洪葉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苦笑道：“天下父母子女不都是這樣?”兩人默默地坐著，相對無言。最后一致決定還是去把結婚證領了。房子的事以后再說，他們這次可不想再錯過了。

小兒子一家很快搬了過來，柳金生和孫子住一個房間。兒子身體不好，兒媳下班還要找人出租房子。柳金生白天帶孫子，晚上燒飯，頓時忙了起來。他只有和洪葉在電話里說說話了，洪葉說她女兒的情緒已經好些了，現在自己也很忙。

這天晚上，柳金生接到了洪葉的電話，讓他明天出來一下，她有事要告訴他。柳金生感到奇怪，一再追問，但洪葉就是不肯說，讓他明天老地方見。

第二天，柳金生早早地就出來了。洪葉見到他很興奮，表情神神秘秘的。但任憑柳金生怎么問，她就是笑著不說，只是拉著他上了車，又拉著他下了車，進了一個小區(qū)。

“你帶我到這干什么?”柳金生越走越奇怪。眼看著洪葉帶他進了一間單元樓，打開了四樓的一家門。

“金生，我想過了，我們想有個家，就只有在外面租房子了!最近我接了幾份家教!房租不成問題。你看，這是我托一個老姐妹租的，怎么樣?”洪葉興奮地說著。但柳金生卻沒回答，只是呆呆地站在門口?！澳阍趺蠢?不同意嗎?”洪葉上前拉他進了門。柳金生環(huán)顧著屋內熟悉的陳設，心里猶如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卻開不了口，他能告訴洪葉，這是他小兒子的房子嗎?

責編／方紅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