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熙

一篇永存的清樣

心靜下來的時候，常常會憶起一些人和事，有時候，會掀動心海漣波，數(shù)日不寧。楊田農(nóng)老師就是我常思常念的一位。

其實，楊田農(nóng)先生一直在陜西日報（早期的群眾日報）做文藝部的負責人，我盡管從５０年代就喜愛文學，也初試創(chuàng)作，但少有投稿，多寫于自己的筆記本中，自作自娛。直到５０年代末才有了一些自由散文或小詩發(fā)表。然而“文革”過后，已是７０年代，西安的各大報才漸漸地恢復一些“準文藝”或有點文藝描寫語言的“通訊”版面，無法發(fā)表帶點人情味的東西。７０年代我在省寫作班子時，隨宋友田在陜北搞了兩個月的調(diào)查，一路寫了些紀行散文，有一篇是寫榆林一個名叫古塔村劈山造出大平原的見聞稿，不到２０００字，名曰“長城線上”，隨手寄于陜西日報文藝部，隔了不久，我所工作的新城后院小樓辦公室來了一個電話，聲音淳厚低沉，言及我寫的“長城線上”他已作處理，并做了刪改，讓我能到陜報去一趟，看看改后的稿子。

這是我自投稿以來，第一次接到報社電話又相邀去編輯部閱稿的，自然心情很高興。我騎車很快來到東大街陜西日報社。在那幢灰舊老樓西廊路北一間幽暗而煙霧繚繞的辦公室，見到了正埋頭看稿的楊田農(nóng)。他瘦削而略顯疲憊，書桌上堆了幾座小山一樣的文稿和報刊。見我進來，站起，客氣地讓坐，斟茶，瘦黃的臉上帶著微笑。我是有些陌生的拘謹，他卻像見了朋友似的平易親切。先問及時任寫作組副組長宋友田的情況，看來他和“老宋”極熟（后方知宋友田文革前任陜報總編），幾句問候便打消了我初見他的緊張。然后他從一堆稿子里找出我的原稿，客氣地說：“報紙有版面限制，我刪了些，你先看看，不妥處還可重新改改?！?/p>

我拿到那份原稿，見上面用紅墨水圈點加改得很細，正要重讀，他又從另一個文件夾里取出已經(jīng)清出的“長城線上”說：“這是已經(jīng)清抄出的定稿。”

他遞我的是幾頁用陜報豎寫的稿紙抄得整整齊齊的文稿，顯然是楊老師親自抄寫的正楷筆跡，他說：“報社發(fā)稿，統(tǒng)一編排，你看有抄錯了的地方?jīng)]有，也算最后由作者定稿，還可改動?！?/p>

由編輯為作者抄稿令我驚異。我默默地看著已由楊田農(nóng)抄寫得工整（標點明晰）的“長城線上”，那墨跡小楷像一個個生命的小精靈在我眼前跳閃，內(nèi)心一股一股的熱流涌動。這不僅僅是我在陜北歷經(jīng)了兩月苦寒跋涉終于有稿發(fā)出，更使我感動于楊田農(nóng)老師能為我的一篇小稿如此認真、費心。我讀完了這篇文稿，久久地望著他，沒有說出一句話。楊田農(nóng)老師第一次給我的印象是如此質(zhì)樸、難忘而深刻。

又過了月余，那篇稿子一直未見發(fā)出，不久，楊田農(nóng)老師來了電話，說是因陜報目前尚無正式文藝版，即使他已將那篇稿子改成通訊式的文體，也還是沒有發(fā)出來。他的話語含著一種抱歉和遺憾，以至說話都有點說不大清的打結(jié)。我自然也有點難受，一是我很期待能在陜西日報這張全省唯一大報上發(fā)表作品；二是感動于楊田農(nóng)老師的精心修改以至親自抄清的用心。不過，不能發(fā)表，也只能如此。楊田農(nóng)在電話上又給了我許多鼓勵，要我不要灰心，繼續(xù)努力。

這篇文稿之事便這樣作罷，不久因我又去陜北下鄉(xiāng)，也就漸漸淡忘。然而，又過了月余，當我回到機關(guān)，見有一封“陜西日報”寄來的信函，我打開一看，是楊田農(nóng)老師寄的，除了簡信，還附了一張用粗黃紙鉛印出的“長城線上”的清樣稿。信中說，因為稿子沒有發(fā)出，但已發(fā)排出清樣，為留作紀念，他到印刷廠找到了排好的文稿清樣，寄我保留，并勉勵我多寫多練，繼續(xù)投稿……

這使我感到意外。我捧著那張還留著幾塊“黑屁股”（待校鉛塊）的鉛印清樣，有一股濃濃的、特殊的油墨香使我激動不已，像一個久孕的母親，終于看見了自己的孩子。這是我第一次向“陜西日報”投稿而得到的最為珍貴的鉛字清樣稿。望著它，便看見了那間幽暗而草煙籠罩、埋在如小山一樣的文稿堆中的楊田農(nóng)老師那張清瘦而疲累的面影——他每日要接到多少來稿呢，而又是這樣認真、熱情地善待每一位普通的作者和稿件。也許因為這種初次投稿的感動，使我勇氣倍增，后來便以一篇《山村夜記》（署名朝曦），在陜報新辟的“向陽”副刊上發(fā)表，以后又無數(shù)次地在陜報上發(fā)表散文和小說，也記不清都是經(jīng)了楊田農(nóng)老師和多少新、老編輯之手為其改寫、清抄，但我至今在書柜中仍保存著楊田農(nóng)老師寄我的那篇沒有發(fā)出的鉛字清樣稿。它是我文學起步的幼稚之作，也是我認識了一位真正的編輯老師。

無影聲波

我在６０年代畢業(yè)于陜西師大生物系留校，先是編寫函授大學生物專業(yè)教材，后在系辦公室做教學秘書。那時辦公室訂有“人民日報”和“光明日報”，副刊的散文大都為名家之作，如秦牧、袁鷹、碧野、劉白羽等，我工作之余喜讀這些作品，竟有了偏愛。有時便重新回到我曾經(jīng)有過的一段文學愛好狀態(tài)中，寫了一些詩作和散記。

不久，省電臺文教部的一位女編輯來到生物系，她叫丁百華，約我能為電臺寫點教學、科研或校園生活的報道。她熱情、誠懇，并向我介紹了省電臺的工作及播出效果。那時候沒有電視這樣的媒體，更無“網(wǎng)吧”，電臺播音便成了覆蓋全省城鄉(xiāng)的主要宣傳方式，各鄉(xiāng)鎮(zhèn)乃至各家各戶都設(shè)有廣播“匣子”，可說是一篇報導，家喻戶曉，收聽率是很高的。

在此之前，我雖也給報紙投過一些稿件，但卻從未寫過廣播稿，丁百華的介紹和鼓勵使我躍躍欲試。我便按她的要求思謀報導的題材。當時６０年代初，正是在多年“運動”之后，重新恢復高校教學秩序、貫徹教育六十條的時期。經(jīng)歷了多年“批判”的高等院校，沉寂、陰郁的校園煥發(fā)出新的活力，教學、科研都漸入正常安定狀態(tài)。我先寫了一篇生物系重視安定教學秩序、保證５／６（一周）用于教學的報導，按丁百華給的地址寄于省電臺。不久就收到了一封省電臺的來信，信封中的通知單告訴了稿件播出的日期，并附一張讓我去電臺領(lǐng)取三元錢稿費的通知。我那時尚無收音機，也就未聽到自己初次寫出的報導電波音響，但三元稿費卻是我的第一次投稿收獲（當時月工資僅５０多元），街道飯館一碗素面僅８分錢）。于是，利用星期天，我從雁塔西側(cè)的師大校園繞步走入城中，一直按門牌數(shù)到北大街的省電臺門口，經(jīng)打問，原來持“通知單”便可在傳達室領(lǐng)取稿費，于是三元錢便很快兌現(xiàn)了。

領(lǐng)到了三元錢，便心中發(fā)熱，心想能添置點什么呢。一是想到書店轉(zhuǎn)轉(zhuǎn)；二是想著我自上大學到工作，一直穿著母親用土布做的制服和布鞋，不說同舍的學友有的已穿上了皮鞋，可以在周末校園舞會上風光亮相，就是一雙在雨天受用的黃膠鞋我也沒有。想來想去，還是到鞋店買了一雙黃軍鞋，花去了兩塊五毛錢，這使我心中欣喜。走回的路上，肚子也餓了，我終于在小飯館吃了一角五分錢的一大碗肉絲面，這也是我來西安后，第一次“奢侈”了一次（以往在城中辦事，最多也是一碗素面或一毛錢買３個包子充饑）。

后來，我為電臺寫得很勤，期間丁百華也常來師大到各系組稿，有空便來生物系坐一會，或談?wù)劗斍皥髮У囊庀颍蛱峁┮恍┬迈r的角度，特別是有關(guān)教師、教授在科研服務(wù)生產(chǎn)方面的題材。她思路清晰，直率坦誠熱心給我指點，我從中得到許多新聞和專題描寫的知識。后來我將生物系組織中青年教師進行小麥、棉花、高產(chǎn)試驗、以及謝先生的蓖麻蠶、王振中系主任仿生牛胃纖毛蟲研究及鄭先生的飛天蛾調(diào)查等等都寫了報導，幾乎每篇稿子都經(jīng)了丁百華的修改處理在電臺播出，并隨寄稿費，有幾個月我每月都可以收到３—４次稿酬。而有些專題性較長的稿件，經(jīng)省電臺播出，我又整理寄給陜西日報和光明日報。陜西日報在頭版登出生物系教師科研成果的報導后，又配發(fā)評論文章，一時在全校引起轟動。后來，又一篇稿件在“光明日報”刊出。這愈來愈多的稿件播出和刊出，不僅提高了師大生物系的知名度，引起各方重視，而且極大地鼓舞了我的寫作熱情。其實，這一切都源于我寫作第一位編輯老師丁百華的鼓勵、幫助和熱情指導。

為省電臺寫稿，一直延續(xù)到１９６２年。１９６３年我去師大涇陽王橋農(nóng)場下放勞動，在開荒、喂牛的間隙，我復習俄語和生理學、遺傳學，心想在勞動結(jié)束后報考生物專業(yè)方面的研究生，說到底我還是想回到自己所學專業(yè)的園地去，將來做點實際工作，漸漸地斷了同丁百華老師的聯(lián)系，再沒有向電臺寫稿。后來，以至到７０年代，我已在“陜西青年”雜志工作，業(yè)余創(chuàng)作散文、小說，便同省電臺文藝部馮福寬先生有了較多聯(lián)系，馮富寬為人誠摯、熱情、制作過我的《山丹丹》配樂散文朗誦，又專播過我的中篇小說《少寡》、《春》、《黃河西岸的群山》等多篇作品。我記得恢復稿費第一次收到省電臺寄來的十五元匯單，在當時可是不少收入。星期天春光明媚的日子，我同妻帶兩個孩子興致勃勃地上了街，用稿費在北大街商場買了一個雙鈴響的“貓眼”小鬧鐘，使孩子一早上學有了報時器。那黃銅色的小鬧鐘特別精美，秒針跳動時，有一雙“貓眼”不斷眨動，特逗人愛。小鬧鐘一直伴著我的兩個孩子由小學到中學，以至大學畢業(yè)工作，長大成人，實在是立下了汗馬功勞。至今憶起，一家人都暖意融融。

那天妻和兩個孩子都來到鐘樓下，我用買鬧鐘所剩一元錢稿費，為孩子買了兩個油煎餡餅，真正“享受”了一次“稿費”的甜美和歡悅。后來同馮福寬說起，他只說“太少了，太少了?！笨晌覅s特別珍惜于這是“頭一次”的稿費，至今仍清晰在憶。

我后來再也沒有見到丁百華老師，斷不了想到在師大為電臺寫稿的日子。見到福寬問及丁老師以及身體和境遇，他說調(diào)走了，退休了，消息盡無。我便有一種悵然之感。然而，即使時光無情，歲月流逝，我還是永記著丁老師那常來師大校園的輕捷身影。

不損胸前一片天

１９５８年我考入師大時，已在院刊上以夏野、夏芒、夏靜等筆名發(fā)表詩歌、小散文。茍良兄當時在院刊主持副刊。我常同南云瑞、田文黨、黃長捷幾位在副刊“見面”（卻一直未見過面），直到以后才相繼認識。幾首小詩和散文大都出于茍良兄的發(fā)現(xiàn)和修改，也可說是我最初發(fā)表作品的引路人。

１９６４年３月２６日，西安晚報副刊版刊出了一篇不到千字的《涇河灘的篝火》（署名趙璽），是我１９６３年在涇陽王橋河灘農(nóng)場下放勞動的收獲，盡管我已從師大調(diào)入省計劃委員會搞文教衛(wèi)生方面的經(jīng)濟計劃工作，但從１９６４年開始，我一連在《西安晚報》等發(fā)表了《報春的響鈴》《紅紅的窗燈》《紅色衛(wèi)生站》等散文。還參加了這年由中國作家協(xié)會西安分會（即陜西作協(xié)）同共青團西安市委組織的“一九六四年西安地區(qū)青年業(yè)余文學創(chuàng)作”征文活動，以一篇《渭河新浪》的散文獲三等獎。這次頒獎會極其隆重，在“和平電影院”舉行頒獎儀式，除有無數(shù)青年作者和領(lǐng)導及老作家參加外，還有陜西師大中文系的學生。我記得是胡采將四冊用紅綢布結(jié)扎的大開本“毛選四卷”及一支鋼筆頒發(fā)給我。師大的學生因校友關(guān)系，掌聲十分熱烈，這在當時，可說是我創(chuàng)作的最大收獲和榮耀。

然而，正當我年少而創(chuàng)作熱情極高的時候，“文革”卻砸爛了這一切。直到７０年代我在陜北及延安蹲點下鄉(xiāng)多年，才又重新回到文學的興味中。在延安姚店鄉(xiāng)鎮(zhèn)的下童家溝，我住隊兩年多，當時，一邊組織農(nóng)民恢復生產(chǎn)，一邊積累了為后來寫作《春》（后在陜西人民出版社《綠原》連載三期）的素材。在此之前，我還在谷溪主編的《山花》上發(fā)表了散文《嘹亮的號角》（在延川黃河畔寫出），又常在銀笙主編的《延安報》（前身為“延安通訊”）上發(fā)表詩歌和散文。那時候，銀笙一家住在延安南關(guān)小學的一孔老石窯里，在窯炕后面用布簾隔一僅放一桌的小室。亦在編報的夜晚，伏桌寫作特寫和散文。我每隔月余從溝里出來，便來延安報社，或在辦公室，或在那孔老石窯里同銀笙長談溝里的農(nóng)事、人事及文學體驗。有時便把我寫在筆記本上的感受抄寫成文，銀笙便在“延安通訊”上一一發(fā)表，（當時用筆名“頌延”），幾年中不知發(fā)表了多少篇。我記得的有《老杜犁開花了》（后來改為小說在“邊疆文藝”上發(fā)表），《炒面花》（后在“陜西日報”發(fā)表）《風雪黃河畔》（后收入陜西人民出版社邢良駿編的文藝叢書中）《柳林紅旗》等。在這一段全國尚無多少純文學刊物的情況下，有愛文學的銀笙主編的《延安報》可說填補了這一時期我創(chuàng)作中的一個空白。也因此我在同銀笙“以文會友”的多年交往中成為至交。

在延安寫的一些散文、詩歌我曾寄給陜西日報，那時候張興軒先生主持“副刊”，他的文學才華和銳敏以及對業(yè)余文學作者的熱情指導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有一次我將在《延安報》發(fā)表的五千多字的《柳林紅旗》寄給他，他在細讀并思索了我當時寫出的多篇散文后，將我約到陜報文藝部辦公室作了長談。那時候，我很喜歡楊朔、秦牧、吳伯蕭、孫犁、柯藍、郭風等作家的散文或散文詩。張興軒聽了我多年“以讀為師”游旅于文學圈外默默進行創(chuàng)作的情況后，如兄長般耐心解剖我當時所寫散文的毛病：一是一般化抒情多而少有個性細節(jié)；二是即是有了細節(jié)體驗往往卻以作者敘述將“感受”說出，不是以直接描繪托出，便大煞風景，少有感染力。張興軒本是一位散文高手，這幾點具體指導，使我受益匪淺，可說是頓開茅塞。

正式發(fā)表于１９７２年１０月８日，《西安日報》的散文《山丹丹》便是一個新的飛躍，當時我在楊家?guī)X住村，看見插隊延安的北京知青住的窯洞垴畔小園栽植了一片山丹丹花。山丹丹花在陜北的民歌中雖然唱得很紅火，但實際上只有在夏日的山野背洼處零星可見，十分稀少。北京知識青年能將山野中的山丹丹花移栽于楊家?guī)X的窯洞，令我驚喜。經(jīng)攀談，方知住于楊家?guī)X的北京知青將對延安的熱愛都寄予這種淡素、鮮美的山丹丹花了。有的還將山丹丹花的根須泥土寄給在邊疆的同學。這使我觸發(fā)了創(chuàng)作靈感。在楊家?guī)X的住村中，我寫了這篇散文《山丹丹》，初稿竟寫了五六千字，隨寄西安日報，不久，有一個山東口音的編輯給我打了電話（我當時在省革委會政工組工作），先說他已將《山丹丹》作了修改，刪掉了成千字（報紙篇幅有限）。后又問我，“你是不是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的老干部。從內(nèi)容上看，像個軍人寫的。”我告訴他我是剛?cè)攵⒅甑膶W生出身，沒有戰(zhàn)爭的經(jīng)歷，只是常去陜北下鄉(xiāng)蹲點有些體驗。他一聽低聲笑了，但還是欣喜地說，這篇稿清新有特點，只是長了一些，經(jīng)修改可以發(fā)表。

這位山東口音的便是時任《西安日報》副刊編輯的張月賡先生。他是一位散文報告文學作家，看稿嚴謹而有獨有眼力?！渡降さぁ方?jīng)他修改，以３０００多字發(fā)表，題頭特意設(shè)計一束鮮美的山丹丹花，為文增色不少?！渡降さぁ钒l(fā)表引起較大反響，先是人民文學出版社收入當年全國散文集的《金翅鳥》中，此后由天津廣播電臺配樂播出，接著省電臺配樂播送。不久，又由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以男女聲配樂朗誦向全國播出，一時十分傳頌。

因為《山丹丹》的關(guān)系，我不僅認識了張月賡，而且成為常來常往的摯友。他直來直往，對人對文坦然直言，從不客氣，我的不少散文便大都是在他的修改潤色中發(fā)出。他不僅對我，對我省不少中青年作家在初次發(fā)表作品時，也都是經(jīng)了張月賡的熱情關(guān)心和扶持。然而，當他悄然退休下來，卻很少提及這一切。山東人義氣豪爽的他只重友情。春上我約畫家戴暢先生看望他時，見到有好友武炳仁兄為他畫了一幅小畫并抄錄了他自述一生“無為”的感言詩作，我很感動而感慨，便自想為他書寫出來。月賡卻笑道，“不必，不必”，他卻一口背誦出唐寅的一首古詩，邊吟邊說，“你能將唐寅的詩抄出最好。”

于是，我便遵月賡兄所囑，錄下了這首名詩，抄著吟著，心潮奔涌酸楚，覺得身后站著無數(shù)“不損胸前一片天”的師友，像無盡的大山——

醉舞狂歌五十年，

花中行樂月下眠。

漫勞海內(nèi)傳名子，

誰信腰間無酒錢。

書本自漸稱學者，

眾人疑道是神仙。

些許作得工夫處，

不損胸前一片天。

——唐寅

趙熙 １９４０年生于陜西蒲城，１９６０年畢業(yè)于陜西師大生物系?，F(xiàn)為陜西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出版長篇小說五部：《愛與夢》、《女兒河》、《綠血》、《狼壩》、《大戲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