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巖 朱紅軍
僅有感情是不夠的
姜正揚從臺灣大學畢業(yè)之后,來到北京已經(jīng)8年了,先后在中國政法大學、中國人民大學拿到碩士、博士學位,并在清華大學作過博士后。這個夏天,他將正式成為國內(nèi)某著名大學臺灣經(jīng)濟研究所的副教授。
不具推廣意義的求職特例
姜正揚頗費了一番周折,才找到了這份工作。
回臺灣求職,基本沒什么希望——臺灣當局不承認大陸的學歷,而臺大本科生的學歷又不能使今年35歲、有志于學術(shù)研究的他找到合適的工作。
進大陸的高校,也不容易。目前,臺灣學生在大陸求職屬于“灰色”地帶,“沒有人說行,也沒有人說不行”。
很多學?;亟^了姜正揚的求職,因為它們也難:假如接受他,學校需要考慮和解決太多的問題:比照港澳居民,他的《臺胞證》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戶口、檔案怎么算?誰能證明他過去的經(jīng)歷?他會在大陸待多久?他的薪資怎么定、社保和房屋分配怎么辦?
問題最終能得以解決,在于很多人的努力。
“可以說,我求職走的是一個特殊的渠道,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是按特例來辦的,很多問題是用人單位從沒碰到過的,而他們不知道以后還會碰到什么樣的問題?!苯龘P認為,因為尚無專門的法律和規(guī)章,他的求職案例并不能作為推廣的樣本。
姜正揚剛來北京的時候,臺灣當局不承認大陸學歷已是既成事實,但那時他并未將此放在心上。“我算了時間,等我修完全部學業(yè)該是五六年后的事了,到那時候,學歷認證的問題怎么可能還不解決呢?可誰能想得到,8年過去了,這個問題仍然沒有解決!”
感情受困于制度
姜正揚說,當初來北京的想法“很簡單”,只是來“看看”,不是旅游,也沒有聯(lián)系學校。在北京漂了一年,越來越喜歡這個城市,不想離開了,就決定留下來讀書。
“我在后海邊坐著,看到夕陽就會很感動。在臺灣我很難產(chǎn)生這種感覺,而在北京,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人有事有物讓我心里產(chǎn)生一種很溫暖的東西。說得肉麻一點,這里畢竟是我們的根。”
姜正揚祖籍江蘇鹽城,父母都是大陸移居臺灣的“外省人”。像他這樣的“外省人子弟”,在來大陸求學的臺灣年輕人中占了很大比重。
“臺灣的外省人的比例只有15%—20%,其中還包括父母中只有一方是本省人的,像我家這種完全的外省人是很少的??晌以诖箨懹龅降呐_灣同學,基本都是‘外省人子弟。其中,有一些是像我這樣,自己過來看,耳濡目染后決定留在這里讀書的;還有一些是父母要求他們來大陸念書的?!苯龘P告訴記者,“很多臺灣年輕人來大陸上學,是超出了他們對生活的盤算的,更多是一種感情上的選擇?!?/p>
但是,與制度相比,情感的維系畢竟顯得脆弱。
臺灣學生在大陸求職還存在一些障礙,最突出的例子是職業(yè)資格考試。
目前,大陸對臺灣學生開放的職業(yè)資格考試,還只限于中醫(yī)和注冊會計師。“由于臺灣目前還不承認大陸的學歷,學法律、建筑、教育的那些人回臺灣也不能考證照。這就等于他們在兩邊的路都斷了?!?/p>
而在姜正揚看來,臺灣承認大陸學歷的前景“只會越來越糟”。陳水扁曾多次在公開場合表示,只要他在任一天,就不會放開對大陸學歷的認證。而這種強硬的態(tài)度不乏制度上的支撐,兵役法即是一例。因在大陸求學而沒有服兵役的臺灣青年中,曾有過受到3個月到3年不等的刑事制裁的先例。
臺灣為何拒絕承認大陸學歷
臺灣當局拒絕承認臺灣學生在大陸所受的教育,其經(jīng)常引用的理由是:“不能保證他們在大陸受到的教育是在公平的、有充分競爭的環(huán)境下進行的?!倍谂_灣民間、教育主管部門和立法機構(gòu)中也存在這樣的看法:在大陸上學的臺灣學生,往往從入學到畢業(yè)層層受到照顧,這種照顧使得社會沒法檢驗這些人真正的能力。臺灣的一位“立法委員”就曾對姜正揚說:“今天我們承認一所大學,不只是承認它的名頭,它本身就應(yīng)該像商標一樣,意味著嚴格的品質(zhì)保證。”
姜正揚認為,這種看法并不完全是無中生有。他自己就見過,有些臺灣學生的入學分數(shù)比大陸學生低很多,入學之后,也不努力,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考試甚至畢業(yè)論文都請槍手代勞,而很多老師卻對他們心慈手軟,給高分放行?!拔矣X得這不是很好的互動關(guān)系?!?/p>
“兩岸之間存在文化差異,大陸在入學方面對臺灣學生給予適當照顧,就像對少數(shù)民族學生一樣,這是可以理解的。可如果在入學之后還對臺灣學生一味照顧,并不是一件好事?!苯龘P說,“有些臺灣學生,本來可能很優(yōu)秀也很努力,可是因為客觀上存在照顧這種制度,很多大陸同學就會瞧不起臺灣學生:‘你們進來就跟我們不一樣,我們是千辛萬苦過獨木橋進來的,你們是開后門走進來的。反過來,有些臺灣學生也會輕視大陸的學歷,因為他感覺在這里太容易過關(guān)了。”
不過,在姜正揚看來,臺灣方面拒絕承認大陸學歷,還有更實質(zhì)的原因。
“臺灣的很多高?,F(xiàn)在已經(jīng)飽和了,有些學校都招不到學生了。”姜正揚分析道,“說實在的,大陸的不少高校還是很有競爭力的,很多臺灣學生愿意到這邊來上學。而且許多人都認為,兩岸三地求學的方式是很有前瞻性的。如果臺灣放開對大陸的學歷認證,很可能會有越來越多的臺灣學生愿意來大陸上學。臺灣本來就沒有多少人,如果人才都被大陸‘吸收掉了,臺灣自己就會很麻煩。有些人害怕出現(xiàn)這樣的結(jié)果?!?/p>
隔海相望
一場延續(xù)8年的兩岸婚姻,終于在2005年初劃上了休止符。
4個月前,吳銘能和大陸的妻子在北京市民政局辦理了離婚手續(xù),臨別時兩人抱頭痛哭。
孑然一身的他,現(xiàn)在在幫一位臺灣老學者做助理研究工作,這是吳銘能從北京大學博士畢業(yè)返臺后的第四份“非正式工作”。
今年春節(jié),妻子從美國學成回來,吳銘能懷揣當初“在北京團圓”的期待重返北京。他希望在大陸找到一份教職,然后義無反顧地留下,與妻子長相廝守。
在幾所高校和學術(shù)機構(gòu)奔走后,工作的事毫無進展。托導師,找學長,但回復都是“困難”二字。妻子終于平靜地說:“別再跑了,我們分手吧。”
1994年夏天,臺灣師范大學畢業(yè)的吳銘能來到北京大學攻讀博士學位。當時的“利好”情形令他在作出這一抉擇時不曾有過一絲猶豫:“汪辜會談”結(jié)束不久,兩岸關(guān)系處于緩和期,且臺灣“教育部”已準備承認大陸73所高校的學歷。
此后兩年多的求學生涯里,他學業(yè)精進,更認識了后來的妻子——時為清華大學英語教師。畢業(yè)前夕,兩人登記結(jié)婚。
1996年,兩岸關(guān)系因李登輝的“兩國論”逆行而陡生變數(shù),吳銘能開始意識到“前途不妙”。但臨畢業(yè)時,他才真切地感受到,政治的因素是如何影響一個個體的命運的。
因為妻子的緣故,吳銘能當時只有一個目標:謀得一份職業(yè),留下。
不知道寄出了多少簡歷,先是北大、清華,爾后要求逐漸降低,對地域、薪水都不再苛求,他甚至只身跑到此前從未涉足過的安徽等內(nèi)陸地區(qū),但一切徒然。當時,對于臺灣學生在大陸就業(yè),政策上的障礙頗多。
無奈,他只好于1997年夏返回臺灣。然而,求職同樣不順。吳銘能費盡心力,才在臺北一家私人玉器商店謀到了一份文案工作,月薪5萬元臺幣。日常工作就是對顧客講解某個玉器的來龍去脈。
身在大陸的妻子心疼丈夫,辭去了清華的教職,以探親的名義來臺灣陪他。
這半年的探親歲月彌足珍貴,但也充滿煎熬。妻子想申請留臺定居,但取得資格得輪候六七年時間。夫妻倆合計后決定,妻子去美國繼續(xù)讀書,幾年后學成歸來正好申請留臺。
此間,吳銘能的工作一再變更。先是換到桃源縣一家民辦高校教授古典文學,半年后辭職,因為那里“缺乏學術(shù)氛圍”。之后,臺灣“中央研究院”接納其為助理秘書,薪水和資質(zhì)皆以臺灣的碩士學歷為準。在該院師長幫助下,半年后他爭取到了“中研院”博士后學習的資格,這意味著其大陸博士學歷得到了認可,不出意外的話,畢業(yè)即可正式成為該院的助理研究員。
在美留學的妻子聞訊后喜極而泣——團圓的夢想第一次讓這對患難夫妻感到觸手可及。這段時間里,吳銘能在學術(shù)方面也日漸精進,開始在臺灣學界嶄露頭角。
2004年冬,博士后畢業(yè)之際,“噩耗”不期而至:吳銘能申請助理研究員的表格被“中研院”退回,理由是,正式人員的資格和薪水需要臺灣“教育部”批準,而該部不承認大陸學歷,“中研院”無能為力。
此時,準備回國的妻子也面臨著抉擇。在最后關(guān)頭,她還是將工作推薦書寄往大陸,并很快得到了回應(yīng)。
于是,吳銘能的團圓之夢能否實現(xiàn),就全在乎第二次大陸求職的成敗了。
瘦弱的吳銘能背負著最后的賭注,穿梭于北京城內(nèi)各大高校和學術(shù)機構(gòu)。然而,一沓厚厚的學術(shù)論文、炫目的北大博士文憑、“中研院”博士后文憑,最終都在嚴峻的就業(yè)形勢前失去了光彩。
吳銘能累了。在某一天晨曦初顯的時候,他從母校北大出發(fā),直接去了機場,一派倉惶。
最新的希望,來自不久前宋楚瑜訪問大陸時清華學妹任懷鄉(xiāng)的舉手一問。前妻從北京打來的電話里充滿欣喜:“國家教育部正在考慮臺生大陸就業(yè)的問題,情況很快就會好起來!”
吳銘能說,他已為此作好了準備,期待著工作生活最終圓滿。
(周華摘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