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妮·波菲
搜尋我的兄弟姐妹
根據(jù)我的領(lǐng)養(yǎng)記錄,家父1976年去世,他在韓國大阜島的老家附近被蛇咬死。我的生母把5個孩子交給叔叔,便棄家而去。叔叔照顧了我們一年,因為負擔不起5個孩子的養(yǎng)育費用,終于把最年幼的兩個送到嬰兒之家,即我和孿生妹妹琳賽,當時3歲。他希望我們有好日子過。
孤兒院把我們送去領(lǐng)養(yǎng)機構(gòu)。幾個月后,飛機把琳賽和我送到明尼阿波利斯的圣保羅國際機場,同行的還有十幾個將獲領(lǐng)養(yǎng)的韓國孩子。我記得當時照相機鎂光燈閃個不停,到處都是大人的腿。一個女人叫道:“我找到一個。”一把抱起了我。她就是我現(xiàn)在的媽媽。
25年后,我準備重游故鄉(xiāng),尋訪我遺忘了的故鄉(xiāng)文化。我更想找到生父的墳墓,以及3位失散了的哥哥、姐姐。
3年半之前,我已開始搜尋,聯(lián)絡了當年處理我領(lǐng)養(yǎng)手續(xù)的明尼蘇達州兒童之家協(xié)會。兒童之家告訴我說,他們已把我的希望轉(zhuǎn)達韓國領(lǐng)養(yǎng)機構(gòu)東方兒童福利會,但是我的個案可能要排到兩年之后才得到處理。
終于查到親人的消息
重見親人是一件困難的事,我很體諒地繼續(xù)等待。但沒過多久,一天凌晨2:45,來了一個電話。來電的是華盛頓州亞太區(qū)美洲事務委員會委員艾略特·金,他說韓國警方已找到我的哥哥姐姐。姐姐結(jié)了婚,有兩個兒子,住在仁川;兩個哥哥都是單身,住在漢城。出乎意料的,是我原來有一個87歲的祖父,住在大阜。這是我的領(lǐng)養(yǎng)記錄里沒有提到的。
金頓了頓,又說,我的生母也找到了。她已經(jīng)再結(jié)婚,住在漢城。我呆住了。我以為茫茫人海,尋找手足固然難若登天,找我的生母更不容易。
我和琳賽打電話去韓國。31歲的姐姐正淑對我們說:“你們?nèi)匀辉谑?,真是謝天謝地!”她語帶哽咽,琳賽也流下淚來。我們?nèi)酥皇强奁瑒e后25年,往事真不知道從何說起。
我們先談童年。媽媽走后,我們5個人其實是由祖父而不是叔叔照顧。祖父1978年再婚,把3個年紀較大的孩子留下,而把我和琳賽送到孤兒院。拋下我們5年后,我們的生母李順南打電話給祖父,留下了電話號碼。
終于見到了他們
我和琳賽走出仁川國際機場,舉起寫著我們韓文和英文名字的牌子。一群人喊著跑前相迎。我瞪著一個女人,問她是誰。這是26年來我第一次看見生母,雙方都頗覺尷尬。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只有拍拍她的背。
姐姐正淑上前和我擁抱,抓著我的手。我笑著,但記不起她小時的樣子,她還介紹她的丈夫和兩個孩子給我認識。我又和一個樣貌像極了我的男人擁抱,姐夫的一個表姐上前給我們翻譯,說他就是我哥哥正成。
我問:“正泌呢?”那是我的二哥。
“他工作太忙,不能來?!蔽蚁耄遣皇遣幌雭斫游覀?,托詞推搪?
祖父以我們?yōu)闃s
第二天,我們開車去大阜島。大阜島在仁川以南,距仁川大約兩小時車程。87歲的祖父就在那里和叔叔同住。祖父含淚說:“我十分記掛你們,可惜當年我們實在太窮。我老了,一直就在等你們回來。”
琳賽哽咽著說:“我們終于回來了?!?/p>
我跪在祖父面前,和他緊握著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25年的離情,一直以來不覺得怎樣,現(xiàn)在卻一下子涌到心頭,化為熱淚。我泣不成聲。
祖父很感謝我在明尼蘇達州的養(yǎng)父母。我和琳賽所受的教育、所得的機會,都拜他們所賜。祖父1978年送我們?nèi)ス聝涸旱臅r候,懷著的就是這個希望。他見我身心健康,笑容燦爛,知道我在美國生活幸福。他說:“我以你為榮?!?/p>
記起小時候的意外
3個叔叔伯伯帶我和琳賽沿一條碎石路走,兩邊禾稻青青,春意無限。最后一條泥濘小徑盡頭就是祖父的房子。房間和我印象中的一模一樣:細小、黑暗、安全。這是我小時候常常夢里重回的地方。
那天晚上,回到漢城,姐姐正淑嘩啦嘩啦說往事,哥哥正成則很沉靜。但他才是我們家族史的權(quán)威,往事巨細無遺都在他腦袋里。
他忽然提起:“我記得你有一次遇上交通事故?!?/p>
正淑記起來了,連忙說出那段往事:母親攜著正淑、琳賽和我上市場,當時琳賽和我才兩歲。“我們過馬路時,一輛車把你撞倒,我們急急送你到醫(yī)院里,做了手術(shù)?!?/p>
正成補充說:“對,你的頭開了刀?!?/p>
我一直不明白后頸的疤痕是怎樣來的。小時候,媽媽替我編辮子,總是側(cè)在一邊,遮掩疤痕。我撫摸那一片皮膚:心想,我準是跌倒了。
能夠原諒母親嗎?
正成、琳賽和我在漢城跟34歲的二哥正泌吃午飯。正泌說:“我老是在想,你們?nèi)チ四睦???/p>
我問:“你記得我們走的那天嗎?”
正泌說:“不記得了。我們放學回家,你們已經(jīng)不在了。”
“母親呢?她走之前,對你說了些什么?”
正成插嘴說:“她什么都沒有說。我們?nèi)ド蠈W,回家時,她已經(jīng)走了。”
這番話令我心頭沉重。這就是為什么正泌沒有到仁川機場接我們的原因,他不想和生母多見面。
事實上,我也沒有想過要見她。我在明尼蘇達有一個媽媽,我只需要這個媽媽。我恨生母令我兩個哥哥小時失去母愛,也恨她不辭而別,5年后卻毫無歉意地再通音信。
我對正成說出感覺,他瞪大眼睛望著我,問道:“為什么?”
我半用英語半用新學到的韓語說:“她拋棄了你、正泌,還有正淑、琳賽和我?!?/p>
正成摟著我說:“啊,原來如此?!?/p>
我問:“你覺得怎么樣?”
他靜默了一會,用英語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歸屬感如此真切
父親的骨灰安葬在陰城的國立墓地,家人都來拜祭。我們先以頭叩地,再站起來,然后重復一次。拜祭氣氛虔敬,但跪墊卻印著加菲貓的漫畫。這是新舊交匯的象征吧!
我原以為到了韓國,會有人在異鄉(xiāng)的感覺。誰知道,我自自然然就是個韓國人。去購物時,店內(nèi)保安員不會像在美國那樣,因我的長相而另眼相看,尾隨背后。在這里,雜志上、電視上的面孔,都和我相似。
而歸屬感也不限于表面的影像。當我把手指插進粘糊的海床里挖蜆,就覺得和土地血脈相連,那感覺還來自童年的回憶:孤兒院、祖父的房子、在地板上睡覺的歲月。
我此行一點都不冤枉:我更加了解自己,也和親人團圓,彌補了多年的缺憾。
我們回美國的時候,正成毫不掩飾地說:“我傷心透了?!绷召惾滩蛔】奁饋?。我連忙翻著手上的韓英字典,翻到要找的那個字,拿給正成看。
“開始,這不過是開始?!蔽也粩嘀貜瓦@個字,直到大家都笑起來。
這的確只是開始,而不是個不能實現(xiàn)的夢。我終于明白,天下沒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很多事情都可以實現(xiàn),只是我從前不知道。
(原載美國《讀者文摘》)
海外星云 2005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