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我從省城的電力技校畢業(yè)后,回到了晉北老家的一所中學(xué)做了老師。青梅竹馬的男朋友王安也在同年分配到了電信部門。
我已經(jīng)22歲了,在我們老家,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所以,我和王安開始籌備我們的婚禮。有一天,我想讓王安和我一起去買窗簾,但卻怎么也找不著他。
我給他家打電話,他父母說他去鄰市奶奶家了。我給他奶奶家打電話,他奶奶卻說王安沒來,當(dāng)我說我是小耶時,他奶奶又改口說王安病了,說等他好了就給你打電話。但病了的王安在哪兒呢?
我的心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王安對他的事從來不瞞我,包括他曾經(jīng)一個星期談5個女朋友但從來沒約會錯過這件令我十分不悅的事。而且,我們就要結(jié)婚了,難道他……
翻江倒?;瓴皇厣岬囊粋€月后,失蹤的王安臉色蒼白地出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他什么也沒說,但我相信他是真病了,那種讓人絕望的蒼白不是可以裝出來的。王安說,我不想讓你看見我生病的樣子,我知道你一定會哭,你一哭,我的病就轉(zhuǎn)移到了心上,心病什么藥也治不好……
我相信了他,我們又開始卿卿我我。隨著訂婚的臨近,我們的情緒也十分的高漲。
有一天我們?nèi)ヌ琛M醢埠鋈蛔兊脽o精打采的,他說他去抽支煙。我看著他掏出一盒黑雪茄,他一般抽的煙都是三五和希爾頓,真不知這古董是從哪兒販來的?揉出少許煙絲,把一些什么東西倒進煙卷,然后又把煙絲塞進去……我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他做完這一切,然后神采飛揚地回到我的身邊,拉著我的手在舞池中來回馳騁。我根本沒把他的行為和妖冶的罌粟聯(lián)系在一起,我以為,這只不過是他吸煙的一種方式而已。
然而,災(zāi)難總有顯山露水的一天。
那天王安來我家找我的時候,我正在洗碗。我像往常一樣興高采烈地對王安說:“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好?!蓖醢采袂楹芄之惖乜戳宋乙谎壅f:“我先上樓了,你上來的時候幫我拿一杯水?!蔽翌^也不抬地說好。
王安上樓去了,母親接過我手中的碗說:“王安來了,你上去陪他吧?!?/p>
我答應(yīng)一聲,端著一杯水,躡手躡腳而又快快樂樂地上了樓。門虛掩著,一推,門無聲無息地開了,我看到了我一輩子最不愿看到的事。
王安手拿吸管,在一張錫紙上貪婪地吸著。他的手抖得那樣厲害,他俊秀的面孔有著一種賭徒般的瘋狂。以前,他是一個多么儒雅的男孩?。∥夷坎晦D(zhuǎn)睛地盯著他一吞一吐,我沒注意到我的淚與杯中的水在一起向下傾瀉。
吸完最后一口,他好像用盡了全身力氣似地癱倒在了地毯上。我目睹了他吸毒的全過程,只有10分鐘,卻像長達一個世紀的噩夢。我一步步后退,直到退到樓梯邊,然后悄然下樓。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像失去了控制的自來水,怎么擦也擦不干。
我聽見母親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忙擦干臉上殘留的和繼續(xù)涌出的淚水,又倒了一杯水,哼著歌再度上樓。
王安綻開燦爛的笑容用擁抱迎接我的到來,而我在微笑的時候,卻有一道道的傷痕爬上我的心。
以后,我常常對著罌粟的圖片發(fā)呆,我常常翻有關(guān)吸毒方面的書,我常常為那些在白色魔幻下喪生的人黯然淚下。我像抓一根救命草那樣緊緊抓著王安。終于有一天,他的毒癮又犯了。那時,他正與我的家人圍著方桌打麻將。
王安突然說:“我有點不舒服,我想躺躺就好了?!蹦赣H讓我扶王安上樓,在上樓的過程中他一個勁兒地說好冷。在他說冷的時候,我的心也有一股寒流涌過。我知道在23攝氏度的屋子里,身穿毛衣夾克的王安還說冷會是什么原因。我?guī)退w了一床被子兩床毛毯,可他還是冷,我又隔著被子摟住了他。我在一剎那間感到了人生的凄涼,就像小時候一只蝴蝶在我的手掌中慢慢死去一樣。絕望一點點浸透了我的心。我的眼淚默默無聲地掉在王安褐色的頭發(fā)上。我說:“王安,其實我什么都知道,你究竟要瞞我到什么時候?結(jié)婚還是死亡?”
王安閉著的眼角滾過一串淚珠:“以后,告訴你好嗎?”
母親上來問王安怎么了,我說他肚子疼,一會兒就好了。那夜,我們相偎著過了一夜。
后來,他說,他已是第二次吸了。那次他失蹤了一個月,是去了戒毒所。他不想傷害我,他知道我是一個好女孩。但他戰(zhàn)勝不了自己。
我掉過頭,讓眼淚流在王安看不到的地方。我說,你能不能再去一趟戒毒所?為了我。
王安說,能。
他去戒毒所是我送他上的火車。我惟一能做的,是不流淚,并遞上我積蓄的2000元錢。
在王安戒毒的一個月里,我一直都在為他織一副手套。這是我有史以來的第一件成品,雖然織得不好看,但我在手背上用紅線縫上去兩顆心,一顆是他,一顆是我,我希望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離。
他再次回來的時候比以前更蒼白,看到我送他的手套,他蒼白的臉上露出幾分顏色,他試圖把手套戴上去,但大拇指怎么也塞不進去。我不好意思地說不實用。他脫下手套說原來也不準備戴,它是用來珍藏的。能經(jīng)得起珍藏的東西,必然是你一生中最寶貴的。
我笑,很燦爛地笑。幾個月以來這是我第一次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
有一天王安問我:“明天有空嗎?”
我說:“明天星期一,要上班的?!?/p>
“請一天假行嗎?”我說行。經(jīng)過上次事件,我才知道我很愛王安,別說請一天假,即使是請一輩子假,我也心甘情愿。而且,我非常珍惜我們在一起的分分秒秒。
第二天,我們玩得很愉快。我像一個快樂而又被寵壞的孩子,拿著一只大氣球逛遍了市里所有好玩的地方。而王安手上的紙袋里,也裝滿了我喜歡的東西,從衣服到零食再到化妝品,無所不有。
王安的溫柔體貼讓我在忽然之間感到不對勁,我問王安:“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對我這么好?”
王安盯著腳上的鞋異常艱難地說;“咱們,就這樣吧!”
我如五雷轟頂,我沒想到一切來得這樣快,我一字一頓地問他:“什么就這樣?你是說分手嗎?你能不能對我負一點責(zé)任?你為什么不敢看我?你覺得這個游戲很好玩,是嗎?”我氣得渾身發(fā)抖,抖得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落個不停。
“我正是對你負責(zé)才會這樣做的。我不想連累你。已經(jīng)有一個吸毒的朋友自殺了,另一個也快死了。我不敢保證我會不會第三次吸。我是真的不想連累你,你應(yīng)該過那種陽光明媚和平安寧的生活。讓我最后一次送你回家吧!”
我默認,一路上我們無語。
在我家門口,他自嘲地笑:“這是我最后一次登你家的門了。”
我說善始善終,你還是進來坐會兒吧。
母親也說吃完晚飯走也不遲,王安說不用了,回去還有事。聽著他們充滿親情的對話,想著愛情離我越來越遠,我沖著母親喊:“不要管他!讓他走!”我沒想到我的聲音竟是那么地聲嘶力竭。母親愣了,王安也愣了。但他什么也沒說,默默地走出大門。一出門,他便搖晃了一下,“咚”地一聲摔倒在地上。
我不顧一切地跑出去扶他。他甩掉我的胳膊,冷漠地看了我一眼,走了。我“啪”地關(guān)上大門。從此,便是兩個世界。
整整一個月,我吃不下一點東西,只能靠輸液維持生命所需的營養(yǎng)。我記得我整整輸了22天的液。
當(dāng)我能從那個被我認為是恩怨無常的愛情故事中走出來時,我發(fā)現(xiàn)我愛他。他以為愛情是風(fēng)箏,把線扯斷,愛的人就可以無牽無掛地飛得更高。可是,沒了線,那個風(fēng)箏哪有方向?我會原諒他的一切,我會包容他的一切。哪怕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只要我們在一起的時光是幸福的。
我終于站在了王安的家門口。正在給花澆水的王安吃驚地看著我,他胖了,如我所愿。我一頭撲到他的懷里,哭著問:“你到底愛不愛我?愛不愛我?沒了你你讓我怎么活?”
王安也哭了:“如果你不來找我,我也會去找你的。手里沒了那根愛情的線,其實比吸毒本身更絕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