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劍和徐虹結(jié)婚已經(jīng)五年了，雖說還不到七年之癢的時候，不過那感覺也差不多了。正好洪劍的父母要買房，洪劍是個孝子，也不跟徐虹商量，就把他們存的五萬塊錢送到了父母手里。徐虹整理抽屜時突然發(fā)現(xiàn)那存折沒了，問洪劍，洪劍才吞吞吐吐地說了。

徐虹火了，說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跟我說一聲。洪劍卻說，不就五萬塊錢嗎，日后我還給你就是了。徐虹說，且不說這五萬塊錢不是個小數(shù)目，就是你要借給你父母，也得跟我商量一下吧?洪劍說，商量什么，這五萬塊錢里也有我的一份，不信，我們現(xiàn)在去離婚，法院也要把這五萬塊錢對半分。徐虹氣得什么似的，說，好啊，你這兩年來虎著臉進進出出的，原來心里就一直惦記著離婚呢。洪劍的本意并不是說想離婚，但一急，舌頭就不聽使喚了。他就跟徐虹解釋，但越解釋越說不清楚。洪劍只得說，好好，我們也別吵，我到我媽那里去住一陣，等我們大家都想清楚了再說。說著，真的就理了一些日常的衣服走了。

洪劍剛走的幾天徐虹還不覺得什么，平時還要顧著兩個人的晚飯，下了班就急著往家趕，現(xiàn)在好了，反正也沒孩子拖累，下了班樂得到處逛逛，有興趣了就叫上還沒有嫁出去的好朋友小陸一起在外面吃個飯什么的。但日子久了就覺得生活中缺少了點什么，覺得家里空落落的。小陸就教她說，你可以去上網(wǎng)啊。

對于徐虹來說，上網(wǎng)一般只是為了收發(fā)E—mail，查查資料，下載軟件什么的，從來就沒有想過要上網(wǎng)消磨時間。小陸就告訴她上網(wǎng)的種種好處，打游戲啦，聊天啦。徐虹很害怕地說，不都說網(wǎng)上全是騙子嗎?小陸笑徐虹老土，說像你這樣的人上網(wǎng)，難道也會成騙子?好人還是有的。再說了，只是讓你去網(wǎng)上聊天解解悶的，誰叫你去當真了。

徐虹想想也是，于是有一次上網(wǎng)去收了一個E-mail，見邊上就有聊天的字樣，就順便點了一下進了聊天室。聊天室要輸入了網(wǎng)名才讓進，她想了想，覺得現(xiàn)在進聊天室聊天，全是因為跟洪劍的婚姻觸礁的緣故，想想結(jié)婚才五年，那甜蜜的日子也就是一瞬間的事，真像一場短暫的夏夢，就隨手輸了個仲夏夜之夢進去。

她挑了煩惱心事的聊天室，也不懂怎么聊，就看屏幕上別人聊天，覺得東一句西一句的，說話的全都像個瘋子，沒什么正經(jīng)的。正覺得沒趣想閃身走人，卻有個叫紫水晶的人來跟她打招呼：你好!

徐虹一愣，從來對著一臺電腦就只有人跟它說話的份，現(xiàn)在有人出來跟自己打招呼，就好像電腦活了，突然之間有了靈性。她忙手忙腳地也打了個你好。對方就開始問她年齡職業(yè)。她想起小陸說的不必認真，就信口胡編了一個，說自己是學(xué)生。對方說自己也是學(xué)生。她想反正大家都不認識，就大著膽子問對方有什么煩惱。

原來對方是個十七歲的女生，因為暗戀上了一個同班的男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想到自己也曾有過的情感朦朧的歲月，便教她如何擺脫煩惱，勸她要專心學(xué)習(xí)什么的。估計那個女孩是趁家長不在的時候上的網(wǎng)，快到了晚飯時候就急著說要下了，還約她明天再聊，可能是因為她覺得徐虹的話對自己很有啟發(fā)。這樣一來徐虹受到了鼓舞，想不到在洪劍覺得自己多余的時候，還有人來依賴自己，甚至還是個素不相識的小女孩。

第二天，徐虹到了與女孩約定的時間人還被堵在車上，趕到家已經(jīng)過了快半個小時了，她忙打開電腦，卻怎么也沒找到那個叫紫水晶的女孩，她心里覺得很愧疚，想那個女孩一定是因為沒有等到她走了。昨天跟那個女孩聊過天后，睡在床上她還在想那個女孩的問題，同時也準備好了今天要開導(dǎo)她的話。她想在聊天室里再等等。這一等就等來了什么跟你一夜情啦，愛上你的絲襪啦之類鬼頭鬼腦的男人來跟自己套近乎。甚至有個叫酷男模特的人問她需不需要服務(wù)，價格面議什么的。

她覺得這網(wǎng)上聊天真不是個干凈的地方，但同時又覺得有些好奇，便問那個酷男開什么價。只見屏上跳出200，她便有了惡作劇的心情，打了一句，這么便宜?想不到她的話還沒上去，對方的話倒先上了：這是最低價，不能再降了。跟著才是她的話跳了上去。她想這個酷男看見她說便宜，一定后悔死了。好在那酷男很會自找臺階，馬上就說，我客戶多嘛。徐虹說，你可要注意身體，別累壞了。對方說，謝謝。這還是個很懂禮貌的“鴨子”，徐虹啞然失笑。她想小陸說的有趣，大概也就是指這樣的事了。那酷男盯著她不放，一個勁問怎么樣。徐虹覺得不能再跟他聊了，再聊就太過了。

徐虹想，原來網(wǎng)上聊天就是這么回事，昨天是因為巧了，碰上個很真誠的女孩子，如果昨天一上來就碰上這些人，自己是再也不會有興趣上網(wǎng)來聊天了。她正準備下網(wǎng)，突然又有個叫沙漠之舟的人來問自己，問她吃過飯了沒有?

她覺得這人挺逗，不就是網(wǎng)上聊天嗎，都說網(wǎng)上是虛幻的世界，這人怎么還這么現(xiàn)實。她便幽他一默說，看你這意思是不是想請我吃飯呢?好啊。請問小姐肯賞光嗎?那得看我是不是高興。怎么才能逗你高興?

那人見她不說話，便打了個問號，催她回答。她覺得跟一個陌生人，自己所有的不高興都是無從說起的，再說，說了又有什么用，便打一個感嘆號。沙漠之舟說，看起來你現(xiàn)在很不高興吧，其實我也沒什么好高興的，所以才來上網(wǎng)。徐虹想，這個人的心情跟自己此刻的心情倒是有些相似，便又解嘲說，也沒什么啦。那人又說，這就好，這我就放心了。徐虹想，這雖然是個陌生人，話語里卻透著一份關(guān)切，好像自己的一切他都很在乎，能夠休戚與共似的，心里便有了一分莫名的感動……

第二天走在上班的路上，擠在地鐵里，徐虹看著身邊來來往往的男人，心里愉快地想著，說不定一個與自己相對走過的，或者就是站在自己身邊的男人。就是昨天網(wǎng)上跟自己聊得很愉快的那個沙漠之舟。別看他們現(xiàn)在一個個都面無表情，或者一副匆匆忙忙的樣子，一旦進了聊天室，一旦叫了沙漠之舟，就是一個很善解人意的男人了。

她這樣想著，心情便無端地好了起來。那天快下班的時候小陸來電話約徐虹去買東西，兩人一邊挑著東西，一邊就說起了聊天室的事。見徐虹突然對聊天室有了許多的感想，小陸說，我警告你，解解悶就可以了，別真玩到去跟網(wǎng)友見面的程度啊。

又隔了一天，徐虹下班隨便給自己做了點吃的填飽了肚子，就想著上網(wǎng)去聊天室聊天，心里不是沒有再遇到沙漠之舟的欲望，但到了煩惱心事的聊天室，并沒有找到叫沙漠之舟的人，就有些意興闌珊。隨便與上來跟自己打招呼的人虛應(yīng)著，時間倒也過得挺快，一轉(zhuǎn)眼快兩個小時過去了。

突然，屏幕上出現(xiàn)一行興奮的字：你好啊老朋友，害我找得你好苦!原來是沙漠之舟。徐虹立刻對著屏幕笑了。這時那個正在跟她聊天的人又洋洋灑灑地打出了老長的一行字，徐虹顧不上看了，匆匆打道：對不起，我遇上了一個老朋友。沙漠之舟等不到徐虹的回應(yīng)，急了：你在不在?是不是跟別人在聊?徐虹忙回應(yīng)沙漠之舟說：我正在跟別人說再見。這就好，沙漠之舟透了一口氣。這就好三個字使徐虹看了很感動，好像他們今天再次在聊天室相遇，是為了踐上一輩子定下的一個約。這次兩人簡單介紹了各自的職業(yè)和生活現(xiàn)狀，都在外企上班，都已婚，完全是生活在這座城市里的同一個層面的兩個人，他們感覺兩人之間的距離就更近了。而且他們對婚姻保鮮的看法都是：坦誠、信賴。

徐虹一邊跟沙漠之舟聊著，一邊就被觸動了心事，眼睛就有些模糊起來。想想自己跟洪劍的婚姻，要說也實在沒有什么大不了的矛盾，他們之間所缺少的，不就是坦誠和信賴嗎?雖說有時候洪劍太多為他父母考慮，自己會有一些怨言，但那都不是真的埋怨，多少有些撒嬌的成分在，洪劍為什么就看不出來呢?等到了要拿錢去補貼父母，竟也用得著鬼鬼祟祟的嗎?一句話，洪劍身上缺的就是沙漠之舟那點坦率和智慧。

那天他們說再見的時候，沙漠之舟又問徐虹的聯(lián)絡(luò)方法。徐虹說就讓我們在聊天室見吧。沙漠之舟也就同意了，但這次他們約好了第二天晚上八點再在煩惱心事見面。

接下來他們幾乎天天在網(wǎng)上見面，如果哪一天徐虹上得晚了，只要她的仲夏夜之夢的網(wǎng)名在聊天室一出現(xiàn)，沙漠之舟馬上會打給她諸如：我在這里已經(jīng)守望成了一棵樹之類的話語。這使徐虹覺得自己的存在對于一個雖不相識的人來說竟是如此重要，這讓她心里面溫暖著，仿佛沐浴到了初戀的陽光。有時在上班時候，只要有閑下來的時候，她想到沙漠之舟的時間會比想到洪劍的時間更多。并且想著洪劍的時候心里存著怨恨，而想著沙漠之舟的時候心里卻是甜蜜的。他們從來都沒有直接聊過自己目前的婚姻生活，但他們都是聰明人，都從對方的網(wǎng)名上看到了一絲不如意。

這樣的聊了半個月，一天，沙漠之舟在屏幕上一行一字地打了四個字：我、想、見、你。

徐虹呆呆地看著這四行字，心里很亂。半天也不知該對他說什么。等了又等，沙漠之舟又說：只是做個朋友。徐虹想，洪劍離家快一個月了，當中總共也只來了三個問候電話，而且大家說話都是冷冰冰的，好像跟一個討厭的同事在談?wù)摴?。她想沙漠之舟跟自己說明只是做個朋友，不妨去跟人家見一面，因為這些一個人獨處的不愉快的日子畢竟是沙漠之舟陪著自己走過來的，于是她就答應(yīng)了。徐虹問，我到時怎么認出你來?沙漠之舟說，我會在王朝飯店訂座，你到大堂里看大屏幕就知道了。

星期六中午，徐虹心里有些激動有些忐忑地如約來到王朝飯店，進了大堂，就看到大屏幕上滾動著訂座客人的桌位號，看了一會兒，果然看見了沙漠之舟的網(wǎng)名。她不禁笑了，這里的客人都是真名實姓的，唯有這個秒漠之舟的網(wǎng)名夾在里面顯得特別扎眼。她因此更覺得這個沙漠之舟是個有性情懂浪漫的人，不像洪劍，結(jié)婚前還很會玩各種小花樣，一結(jié)婚，他的浪漫不知都丟到哪里去了。

她緩緩踩上樓梯，心里又一次猜測著這個沙漠之舟的長相，不知道這次與他相見會有怎么樣的一個結(jié)局。兩個人見過面后，一切的神秘都消失了，還會不會再去網(wǎng)上推心置腹地聊天?

領(lǐng)座小姐過來問明了她桌號，便把她朝臨窗的一張小桌前領(lǐng)。徐虹調(diào)整了心態(tài)，面帶微笑地緩緩走過去——天哪，坐在那里的不正是洪劍嗎!她來不及多想，真的扭頭就走。領(lǐng)座的小姐被她這意外的舉動嚇了一跳，忙說，小姐，你的座在那兒。徐虹慌不擇路地逃下樓去，剛出門，手機響了，她拿出手機接聽，只聽見洪劍的聲音在說：仲夏夜之夢，你不喜歡這樣的會面嗎?看到來赴約的是你，比我任何一種想象都好。

徐虹站了下來，靜靜地聽著，這就是那個天天在網(wǎng)上跟自己聊天的、有性情懂浪漫又善解人意的沙漠之舟嗎?

她回轉(zhuǎn)身來，看見洪劍正微笑著向她走過來。

插圖／黃全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