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是誰,你也不知道我是誰。我們誰也不認(rèn)識(shí)誰,只是偶爾巧遇,我們才走到一起。
我們要到什么地方去?或者問,你吃過了嗎?或者問,你還好嗎?我們每天幾乎都這樣問,我們誰也沒覺得這多余,我們彼此打著招呼,或做鬼臉,有時(shí)伸出的舌頭紅中帶白,有時(shí)睡醒的眼睛,腫脹得像鼓著的魚目……雖然我們覺得美中不足,但我們不氣餒。我們?nèi)匀慌d致勃勃,吹著得意的口哨。我們系好領(lǐng)帶,將頭梳得蠟一般光亮,然后,我們都有條不紊地告別,說再見。我們就是這樣在上班,下班,晨起,午睡后,巧合般地再見了一次又一次……
終于有一天,我們突然彼此驚呆了,像在大街上將對(duì)方撞倒的人,我們互不相識(shí)卻又似曾見過。我很驚訝,企圖要握住你的手:“這位老先生,你是誰,我曾在哪兒見過你?”
“我?老先生?”你撫了撫不知什么時(shí)候頭發(fā)落光的亮頂,拍了拍牙也掉了腮也塌了的臉頰,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成了老先生了。
“你今年多大,老先生?”我問。
“六十又五?!崩舷壬袷怯惺裁床黄降男乃迹行└袀?。
“哇噻,我突然想起什么,我們?cè)谀膬阂娺^?”
“我們好像天天見。”老先生若有所思。
“記得第一次見你時(shí),我好像只有幾歲……”我的記憶被艱難地拉得很長。
“你口口聲聲喊我老先生,其實(shí)你也不小了。”
“我還年輕!”
“我們心里都很年輕,我們都不服老?!?/p>
“你怎么這樣說話呢?”我有些氣急敗壞。
“你想想你是哪一年出生的,伸出手指算算,不就知道了!”你有些得意。
我豎起手指,算了算,我今年也整整六十又五了:“我怎么和你一樣大?”
“你當(dāng)然和我一樣大?!蹦汩W了閃狡黠而頑皮的眼睛。
“你究竟是誰?”我不由得怒火中燒。
“我是誰,你認(rèn)為我是誰?”你忽然哈哈大笑,笑聲爽朗有力,仿佛要穿破屋子,在長空中回蕩。
我像是若有所悟:“難道我是你?”
“難道我是你?”你也學(xué)著我的樣子,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勃然大怒,像有些被戲弄似的,用拳頭向你打去。只感覺到我的拳頭,在一陣鉆心的疼痛中,難以自持。像水中晃動(dòng)的月亮,不知為什么,我們都突然地消失了,墻上的鏡子在哐當(dāng)聲中破碎了,讓我突然清醒過來。
此刻,我的手指有血珠一點(diǎn)點(diǎn)滲出,我知道我是誰,有誰知道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