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彭真是山西共產黨組織的創(chuàng)建人之一。

父親未退下來前，很少談自己的歷史，1988年從領導崗位退下來之后，中共山西省委因編組織史找我父親，請他談談山西建黨及有關山西黨史的問題。1990年1月5日和10日，父親在北京家中兩次同中共山西省委書記李立功及中共山西省委黨史研究室的同志談山西黨史。談話之后，父親對根據錄音整理的記錄稿又認真進行了校閱，并與檔案材料進行了核對。現(xiàn)存在山西省委的1990年1月5日和10日的兩份《彭真同志談山西黨史》記錄稿，是可信的。1996年7月中共中央政治局決定成立《彭真?zhèn)鳌肪帉懡M后，父親開始準備回憶自己的歷史。從8月起，父親陸續(xù)談自己歷史上的重要事件，由我錄音整理。談一段，我整理一段送他審閱。9月編寫組正式成立后，從中央檔案館、中央組織部查閱了許多父親的歷史檔案資料，使我們對父親人黨前后的歷史更加清楚了。下面，根據我父親生前幾次的談話和有關檔案資料，介紹父親入黨前后的一些情況，以紀念山西建黨80周年。

對侯馬老家和早期教育的回憶

1996年8月31日，父親回憶家庭情況時說：

“我的祖籍在山東桓臺，老人都講是新城人。原來是齊國的地方，齊桓公到魯國，魯莊公送出了界，違了理，管仲提出，就把這塊地送給魯國，叫新城，現(xiàn)叫桓臺。我的祖父、祖母在山東荒年時，一條扁擔挑著全家逃荒到山西。初到山西是在運城，那時叫鹽池。我祖父、父親一家開始時舉家討飯，祖父、父親到鹽池打工，后輾轉流動到曲沃侯馬落戶。那時山西光緒三年以后遭大災，那里死了很多人，死光人的絕戶房屋無人住，地無人種。房子誰住是誰的，地誰種是誰的。我的一家就住在我當時出生的窯洞中，同時也種了點地，種萊種糧食。就這樣在侯馬落了戶。這時候家里種地，有活時也賣零工，買點棉花紡線，也討點飯，這樣維持生活。”

關于我曾祖父、祖父從山東桓臺到山西侯馬的歷史，山東和山西黨史工作者都做過調查考證。據《桓臺縣志》記載，1888年前后，桓臺縣接踵遭受水、旱、蟲、風、地震、雹等災害，許多人家因災遭致破產。在此前后，桓臺及附近一些縣有不少人逃荒到山西，尋找活路。曾祖父和曾祖母就是在災后變賣了僅剩的一點家產，帶著兒女舉家逃荒到山西的。曾祖父、曾祖母仗義尚武，非常崇拜武圣關公，因此把到山西的第一個落腳地選在關公故里運城。在鹽池住了很短時間，看到這里打工者很多，僅靠曾祖父打工難以養(yǎng)活全家大小5口人。曾祖父從山東同鄉(xiāng)中打聽到晉南有一個侯馬鎮(zhèn)，在運城北面，地處交通要道處，閑置土地、空房很多，不少山東和其他地區(qū)逃荒者到那里落腳。于是，全家人北上到了侯馬鎮(zhèn)，先在鎮(zhèn)南門外一處破廟中暫棲身。后打聽到南門外不遠處澮河岸邊有一個垤上村，村中有一些因災留下的空窯洞久已無人居住，于是曾祖父去看了垤上村的情況，先借住在村中東堡一個王姓破院的空房中。后找到一眼已是絕戶的破窯洞，稍加收拾，住了進去。后又在旁邊新打了一眼窯洞，從此有了自己的家。百余年來，歷經風雨滄桑，這兩眼土窯洞一直保存至今。在這里安頓后，全家在澮河邊上開了一些荒地，從此長住在垤上村。

曾祖父、曾祖母和祖父是很能吃苦，又有豐富種地、打工經驗的人。祖父到垤上村后給一家裴姓的秀才家打工，跟著裴秀才識字學算術，靠著勤奮、吃苦和天資聰明，成了村中會寫會算的能人。全家人辛勤勞作，家境逐漸好轉，我祖父和山東逃荒到附近東張寨的魏家女兒結了婚。此后日子越過越好，經濟狀況由貧農上升到中農，(到我父親長到16歲<1918年>準備上小學時，家中還雇過一個長工，實際上已是富裕中農了。)1938年11月3日父親在延安參加中共擴大的六屆六中全會填寫黨員登記表時，填寫的是富農。1941年從晉察冀邊區(qū)回到延安，中共中央準備讓父親留在延安任中央黨校教育長時，9月3月又填過一份更為詳細的履歷表，寫的家庭狀況是“幼年時父親曾做鹽池工人、短工，逐漸改務農業(yè)。分家前是富農，分后是中農?！睂τ诩彝コ煞荩赣H在自傳中說：“過去因為家中雇有長工，我曾認為家庭出身是富農。后來根據劃階級標準看，應算是富裕中農?！?/p>

父親在回憶自己的歷史時，很強調從小在侯馬時接受的社會教育，認為“這一段歷史對我參加斗爭，入團這么快很有影響”。1996年11月27日，父親專門談了這個問題：

“我出生在一個貧農的家庭。祖父、父親兩代沒有人上過學，可是我一懂事以后，我的父親就教我識字識數(shù)。還有鄰居程大叔。我的父親識字是他給一家秀才當小長工時，秀才裴為仁和他關系很好，就教他識字看書。我出生時他已能看簡單的小說、戲本，就開始教我識字、識數(shù)。特別是程大叔，是個瘸子，他是一個編席的席匠，他教我識字識數(shù)最多。他白天編席，晚上來我家串門和我祖母聊天，也說些故事，有時就教我識字識數(shù)。我不知他念沒念過書，但他識字很多，看到什么，就在地下用手指寫個字教我，講很多我不懂的知識、學問。他告訴我，當時軍隊怎么編制，皇家有兵、刑、工、吏、戶、禮六部。后來才知道這是清朝的六個衙門。北京的六部口就是這六個衙門所在地。他的知識來得很奇怪，至今我也不理解。在上私塾以前，我已能夠看農村的小劇本。我父親和程大叔就是我的啟蒙老師?！?/p>

”我十四歲時，父親和同鄉(xiāng)請來一位教師教我們念書，是我們本家侄子，考了半輩子都沒有進學的落第秀才。這時，我們一群七大八小的小孩念書，上課時間是農閑和冬學。因為農忙時我們孩子都要下地勞動。我當時比別的孩子學得快，而且特別快。先生不知道我曾跟我父親和程大叔學過那么多字，吹我記性好，是神童，于是鼓起了我家大人對我的興趣。念了幾個冬學私塾，受了些部分四書五經的教育。我沒有入初級小學。那時我們的侯馬已有國民小學，但因從小參加勞動，家里貧窮，誤工誤不起，沒有入國民小學。我迫切地、如饑似渴地想上學，但家里又舍不得我這么一個勞動力。直到十六歲我才考入本縣第二高等小學，就在侯馬鎮(zhèn)，是曲沃縣第二高小。在家吃飯，走讀上學。我能上學是祖母死乞白賴的堅持。念了三年書，后來以優(yōu)異的成績畢了業(yè)。這就是我受的小學教育，這是我學習的蒙昧時期?！薄斑@時，對影響最大的是農村環(huán)境的社會教育?！?/p>

“第一是更房教育，是更房內貧下中農，編農家家長里短的教育。那時一到冬天，為防止竊盜，農民就輪流派人打更，夜里就住在更房。在更房里，講話的內容往往是挖苦富人，講富人家里這樣那樣不通人情的故事。我一到晚上就去更房聽他們講故事。除過家里了解的外，我對農村的了解，許多是從更房中東家長、西家短的議論中知道的?！薄捌浯问歉麟A層農民在地里干活休息時，或在樹下或在城門洞里抽煙休息時，也講故事。他們什么都講，但不大講富人，因為有的富人也在一塊休息，使我了解了很多情況，包括我的故鄉(xiāng)，包括山東、河南、河北等地的情況?！?/p>

“那時我們村里過半數(shù)是從山東、河南、河北逃荒來的。這是所受的另一個環(huán)境的教育。在這些地方給我留下的印象是，一，人要勞動，二，人要學好?！?/p>

父親在這一時期的思想除受社會環(huán)境影響外，家庭的熏陶，對他也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父親出生時，曾祖父已去世，由曾祖母當家。曾祖母出生于鏢師之家，從小受家庭影響，會武術，懂醫(yī)術，生性豪爽，愛抱打不平、講義氣(全家從山東逃荒到晉南的沿途中，全靠她的護衛(wèi))。到垤上村后，和村人相處很好，盡其所能從多方面幫助鄉(xiāng)鄰。特別是她常挺身而出主持公道，扶弱濟貧，又懂醫(yī)術，為村人診治疾病，很快就受到村人的尊重。曾祖父在我父親出生前染病逝世后，曾祖母成了一家之主。曾祖母對作為長子長孫的父親特別鐘愛，從小親自教孫兒做人做事，無論是下地的農活，還是家中的喂養(yǎng)牲口、紡線買線、挑水、賣菜，賣糧買鹽，都讓父親去干。父親對曾祖母非常尊重，多次談到曾祖母，的為人處事和對他的支持。他回憶說：

“我很感謝祖母，她支持我上學，極力主張我去上學。我叔父就是因為送我上學跟我父親分的家。十來歲時我就跟著祖母喂牲口、下地干活。祖母還讓我早上挑著自己種的菜到周圍去賣菜。通過這些使我懂了，點生產知識和商業(yè)知識?！婺附洺Ｔ诩依镏v惡霸欺負人，窮人團結起來進行斗爭的故事。祖母還知道許多義和團的大師兄二師兄的故事。在晉南義和團沒有大作為，但很多山東、河北的移民當過義和團。她還講洋人打仗的故事?！痹婺痰男愿窈妥鳛?，使父親非常佩服，對父親一生中愛憎分明、光明磊落、胸懷坦蕩、百折不撓、堅忍不拔、堅持原則、始終保持勞動人民的本色，都產生了積極的影響。

對入黨前思想轉變的回憶

父親生前得知中共中央政治局決定要寫《彭真?zhèn)鳌泛螅瑢@件事很重視，一再強調要實事求是地寫，不要夸大其詞，不要拔高。特別是早期的事，早期的思想，要寫出從蒙昧狀態(tài)到樹立了革命思想的轉變過程，不要把自己估計過高。1996年8月31日父親特別談了他童年的思想：

“辛亥革命時我正在蒙昧時期。那時我剛懂事，只知孫中山不要皇帝，廢科舉，立學堂。只知剪了辮子怕張勛，不剪辮子怕孫文。義和團殺洋人、燒教堂，反對二鬼子。并不知帝國主義。對軍閥那時不覺悟，只知軍人是霸道欺負人的。上了高小有了愛國思想，抵制日貨，打倒賣國賊?！薄拔逅倪\動時山西大學的一個學生周敦諒宣傳反對二十一條，為國為民和反對賣國，反對漢奸，反對段祺瑞、張作霖、徐樹錚等。這時我受到一些民主主義的教育，堅定了我外出求學的欲望。但這時打倒帝國主義的思想還沒有。平時有軍隊從侯馬過，我總要去看。這是蒙昧階段，思想雜亂無章，有農民思想、封建思想?！?/p>

，

在1996年9月18日正式成立了《彭真?zhèn)鳌肪帉懡M后，父親在10月5日又講了一次他的早期思想：

“在二高(曲沃縣第二高等小學)，李長齡做我的國文教員，常和我在野外談心，鼓勵我為國為民，愛國愛民，對我影響較大。剛入學時，我和兩個留級生坐在一塊，一個叫丘番晉，一個叫程偉云，大家都看不起他們，也看不起我。我的作文好，是貼了堂的。但別的課，如上數(shù)學課，就糊涂，不知如何是好。我發(fā)現(xiàn)他們有國民小學四年級的課本，我可以學習，我就用他們的課本，白天晚上地看，他們倆爭著教我，幫我學了大部分課本。半年多，我就趕上了，補了小學的課。我從小就愛聽故事，大人一講，我就湊到一塊聽。在更房里講故事，挖苦地主；在城門洞、在樹底下都講，貧雇農也講富農的骯臟事兒。我就是在這個環(huán)境里成長的。”

從農民思想、封建思想向為國為民、愛國愛民思想轉變，是父親青少年時期一次重要的思想進步。父親在自傳中說：“高小畢業(yè)時，我的求知欲望更強了，并且有了強烈的愛國思想?！备赣H思想的大轉變，是在到太原考入山西省立第一中學校(簡稱省立一中)之后。

1921年秋父親從二高畢業(yè)后的理想，是要到太原繼續(xù)求學。但是，祖父認為應在晉南謀個能有穩(wěn)定收入的職業(yè)，幫助他支撐家庭。因此，祖父的打算是讓父親在當?shù)卣乙环萁處煿ぷ鳎M快成家立業(yè)。父子倆因此發(fā)生了嚴重的沖突。這時，二高的教師到家中一再勸曾祖母和父親、祖母，認為憑著父親的天賦、才氣和品德，將來會是國家的棟梁之材。侯馬應該支持培養(yǎng)出這樣的才子。父親同學的家長也極力勸祖父，讓父親去太原投考，并承諾愿意負責父親到太原的路費。在這關鍵時刻，曾祖母再次拍板，支持孫兒去太原繼續(xù)上學。祖父在曾祖母的堅持下和老師、眾鄉(xiāng)親的勸說下，改變了主意，借了7塊銀元，送父親到太原去投考學校。這樣，父親在一生中邁出了關鍵的一步，離開家鄉(xiāng)，獨立走上社會。

1922年春父親到太原后順利考上著名的省立一中，實現(xiàn)了走上社會，為國為民而求學的初步目的。1938年11月3日父親第一次寫“參加革命斗爭小史”時說：

“最初1922年參加學生運動，并開始在當時SY(青年團)所領導的青年學會領導下，參加一些工人運動。首先是鐵路工人和印刷工人，后來是鞋匠工人、太原總工會……接著又參加當時山西省國民會議促進會任大會秘書長?！?/p>

關于初到太原后的思想轉變，父親在1990年1月5日同李立功等談山西黨史時，專門談了這個問題：

“我入黨走上革命道路是從山西太原開始的?！薄爸v黨的組織，先講建黨思想。因為首先決定于用什么思想建黨?！薄白畛醯乃枷胛淦魇恰缎虑嗄辍贰Ｔ谏轿?，思想上首先打開陣地的是《平民周刊》?！薄斑€有一個晉華書社，在開化寺東邊那個屋子里面，老板是個麻子。那時第一中學辦了個青年學會，也有很多書，我們幾個輪流在那兒住，負責管理借書，各種書都有，有社會主義的書，馬列主義的書，有無政府主義的，有資產階級的，這個那個，什么書都有。同學們誰愿看就看，看書的人不少啊!我在那兒值班，白天晚上都有借書的。晉華書社和青年學會的書，都是高君宇、李大釗從上海、北京收集來的。他們把一部分書寄給晉華書社，一部分書寄給青年學會，作用可大啦!這是講思想準備，一個刊物，一個書社，一個學會。后來青年學會還出了一個《青年報》，這都是按高君宇的意圖辦的，都是在李大釗、高君宇整個計劃下干的。共產黨成立以后黨中央出了《向導》，《向導》在山西也起了很大作用。”“《向導》在山西宣傳共戶主義思想起了很大作用。以后山西建黨就是靠《向導》。你給我一本《向導》，我給他一本《向導》，擴大政治影響。還有一個《中國青年》，惲代英、肖楚女創(chuàng)辦的，這兩個刊物都起了很大的作用。”“辦《平民周刊》是王振翼。高君宇、王振翼是參加馬克思學說研究會的?！?/p>

父親在自傳中講到考入省立一中后的思想轉變時說：

“入校后不久就參加了驅逐閻錫山走狗校長魏日靖的斗爭。就在趕校長的學潮中間，我加入了團的外圍組織青年學會。這個學會有進步書籍供閱讀，和會員交談，我開始受團的教育，受共產主義的啟蒙教育。這時才知道，貧富之間有階級關系，才知道階級剝削和階級壓迫和帝國主義，才知道有各派社會主義，并開始在團的領導下參加工人運動。”

父親人黨前思想的轉變，同黨內許多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的思想轉變有相似之處，也有自己獨特的特點。父親后來走上革命道路，成為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選擇了終生為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yè)，為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事業(yè)，為最終實現(xiàn)共產主義頑強奮斗，同他從小參加勞動，接受農村社會教育，上小學后接受民主主義的愛國主義、愛民教育，上中學后學習并接受馬克思主義教育是分不開的。從蒙昧時期“要學好人，要勞動，人要學好，學好不學壞”的思想，到有“為國為民，愛國愛民”的“愛國主義思想”，再到“受共產主義的啟蒙教育”，這就是父親回憶的入黨前思想轉變的軌跡。對于思想轉變過程中至關重要的受共產主義啟蒙教育這一階段對父親一生的影響，在1983年1月24日父親寫給《山西青年》編輯部的信中，總結概括為3條：

“(一)粗淺的唯物史觀知識，使我確信：人類歷史發(fā)展的必然性是最后進入共產主義社會。這是歷史自己的道路，無產階級的道路，也是中國唯一的出路。自己決心走這條路。

(二)要走這條路，必須接受無產階級先鋒隊——共產黨的領導。服從黨的紀律，為黨為革命犧牲個人的一切。自己決定這樣做。

(三)這就必需用無產階級思想馬列主義不斷改造自己，清除各種非無產階級思想；必需‘深入群眾’，當時實際是深入工人中去，鍛煉改造。那時，在太原，要求加入黨團組織的人，要先到工人中去工作一個時期接受鍛煉考驗——現(xiàn)在回想起來，在長期斗爭過程中，產業(yè)工人群眾在這個方面給我的幫助、教育是很大的。同時，黨團組織生活、批評和自我批評是很嚴肅的。這些對于我和一些同志的思想改造起了很大作用?！?/p>

對入團入黨時間的回憶

關于父親入團入黨的問題，父親在1938年11月3日填寫的黨員登記表中記載的是：1923年在太原入團；1923年在太原入黨。入黨介紹人是高君宇、李樹蔭(即李毓棠)。入黨動機是“受五四運動后新青年等新思潮影響”。在1941年9月30日填的履歷表中寫得更為具體：

“1923年5月5日在太原加入SY。”

“1923年冬或1924年春由團轉入黨，由李毓棠介紹(并由李說明系與高君宇共同署名)，當時系在太原?！?/p>

“入黨動機受了五四運動后社會主義宣傳的影響，逐漸信仰共產主義?！?/p>

父親在自傳中說：

“由張靖麟、李毓棠(李樹蔭)或王禮介紹我于1923年5月入團。同年冬由李樹蔭、張靖麟談話，通知我已和高君宇商好介紹我入黨?！?/p>

1990年1月5日的談話中父親詳細談了人團入黨的經過：

“山西共產黨是在北京共產主義小組系統(tǒng)指導下搞起來的。1920年，北京發(fā)起組織馬克思學說研究會的時候，山西有高君宇、王振翼參加。賀昌那時還小，他是后來加入進去的。王振翼在太原入團。賀昌是在太原入團入黨，他1923年離開太原。王振翼應該是1920年入黨?！薄澳菚r候黨叫CP，團叫CY，社會主義青年團叫SY，改成共產主義青年團以后叫CY。黨又叫大學，團又叫中學。當時黨團分得不那么清楚。那時候有的人入團入黨的時間比后來填表的時間早?！薄案呔?、王振翼入黨，應該是1920年，就是參加共產主義小組。中國建黨要從李大釗、陳獨秀建立共產主義小組時算起。賀昌是山西最早的黨員之一，他入團入黨的時間比后來填表的時間要早。1922年省立一中趕校長時他是領袖，我們這些人都是他領導的。過去計算入團入黨的時間，有時不一致。有的是以談話通知時間算起，有的是從過組織生活時間算起。高君宇在北京，有的就是他在北京說你回去通知某某叫他入黨。我就是這樣入黨的。1923年他們從北京回來通知我入黨，我是1923年談話的，1924年過組織生活。后來填表時，有時填1923年談話通知的時間，有時填1924年過組織生活的時間?！?/p>

父親逝世后中央確定為1923年加人中國共產黨，“是山西省共產黨組織的創(chuàng)建人之一”。

引導父親走上革命道路的，主要是高君宇、王振翼、賀昌這3個人。其中最重要的是高君宇。每次談山西建黨時，父親總是首先談高君宇。1984年4月25日父親為中共山西省委黨史研究室拍攝的電視片《高君宇》題詞：

“高君宇同志是山西省共產主義啟蒙運動的先驅和卓越的政治活動家，太原的共產黨、共(社)青團是在他的聯(lián)系指導下建立起來的，他畢生為共產主義事業(yè)艱苦奮斗、鞠躬盡瘁、死而后已?！?/p>

1990年1月5日父親專門又講到：“山西黨的最早創(chuàng)始人，有的我知道，有的我不知道。有一點必須肯定，高君宇是第一個搞革命的，是確切無疑的。他是我們山西共產主義運動的啟蒙人。山西黨的創(chuàng)始人，頭子是他，不是之一。有人講我們這些人似乎成了山西黨的創(chuàng)始人，把我們也算在里邊了，那還行啊!創(chuàng)始人是高君宇，還有王振翼，還有賀昌?！?/p>

父親對山西省立第一中學校很有感情，他在這里上學時在舊制中等科第34班，和侯馬老鄉(xiāng)、二高同學劉殿元同班。在這里，父親接受了馬克思主義，加入了黨、團組織。1984年5月5日父親為他在省立一中加入社會主義青年團61周年紀念日題詞：

“山西省立第一中學是山西共產主義啟蒙運動和共產黨、共(社)青團當時活動的基地，我和山西有些老同志是在那里受到共產主義啟蒙教育的?！?/p>

對在太原從事革命活動的回憶

父親考入省立一中后，很快就被卷入賀昌領導的反對校長魏日靖的斗爭，經受了鍛煉和考驗，結識了賀昌，通過賀昌認識了高君宇、王振翼、李毓棠、張叔平、張靖麟等。父親在自傳中說他“人校不久就參加了驅逐閻錫山走狗魏日靖校長的斗爭”。

父親在反校長斗爭勝利后被吸收加入了太原社會主義青年團的外圍組織省立一中青年學會，后又參加了青年學會專門為貧苦人家子弟辦的平民小學。以后父親又在平民小學內增設了成人夜校，吸收太原進步的工人、店員等參加學習。父親說，太原最早的工人運動就是通過青年學會領導發(fā)動的，首先是鐵路工人、印刷工人，后來又發(fā)動鞋匠工人、兵工工人、三輪車工人、紡織工人、煤礦工人等的斗爭。1923年5月5日，父親由當時的太原團地委負責人張堉麟、李毓棠介紹加入了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入團之后，父親成為省立一中青年學會的負責人，參加了同年10月由太原團地委組織的反曹錕賄選和成立太原民權運動大同盟兩項規(guī)模較大的活動。根據父親一年多參加革命斗爭的表現(xiàn)和對社會主義、共產主義、馬克思主義的學習和理解，由高君字、李毓棠介紹，經中共北京區(qū)委批準，在冬季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入黨后，父親繼續(xù)深入到太原工人中去組織發(fā)動工人斗爭，并在放寒假期間到陽泉、榆次的工廠中調查研究。在這期間父親和太原各個大中專學校的青年團都有聯(lián)系，經常到各個學校去做宣傳鼓動工作。這些工作，為山西建黨準備了條件。

1924年5月高君字從北京到太原時，是由鐵路工人護送到太原的，住在省立一中青年學會，離開時父親化裝成三輪車夫把高君宇送到太原火車站，由鐵路工人護送前往上海。父親在1990年1月5日談到山西建黨時說：

“山西是在1924年建立黨的組織。那年的茱萸季節(jié)高君宇回山西推動國共合作，建立黨的組織?！?/p>

中共太原支部是山西省第一個共產黨組織，成立以后以《中共旅莫組會議記錄》內容為標準過黨的組織生活，嚴格要求黨員，認真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鼓勵黨、團員深入到工廠中參加工人運動，接受鍛煉和考驗。

高君宇到山西建立共產黨組織時，正值第一次國共合作期間。因此，高君宇根據李大釗的指示，到山西的另一項任務是在山西推動國共合作，幫助國民黨在山西建立國民黨組織。父親根據高君字的指示，參加了組建山西國民黨的工作。父親回憶說：

“我們在建黨初期犯的錯誤主要是關門主義。那時候搞國共合作，經我乎里發(fā)展了500多名國民黨員，這里面至少可以發(fā)展百十名共產黨員，可惜發(fā)展得太少了。天下大了，還那么小里小氣!”

父親在1938年11月3日的黨員登記表中填寫這一段歷史時說：“在第一次國共合作時，參加過國民黨(系垮黨)，系國民黨山西臨時省黨部發(fā)起人及籌備委員”。

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父親在山西以省立一中學生會主席的公開身份，參加領導了山西的國民革命運動。這時，父親在黨內是中共太原支部組織委員，在團內是太原團地委學生部部長。父親在1990年1月5日回憶了這段歷史：

“1924年搞國共合作，北方國民黨的領導權主要掌握在我們手里。山西主要是我們，河北省幾乎百分之八九十是我們黨領導的。北京有幾派，但力量最大的是我們。這是由于開始國共合作的時候，中央決定李大釗同孫中山談判，他去上海就住在孫中山的家里，兩人是很好的朋友。在北京，西山會議派鄒魯、謝持等人是反對國共合作的。孫中山則請李大釗主持北方國民黨黨務。河北、陜西、山西、北京這些地方的國民黨都在左派手里。1924年11月，孫中山發(fā)表《j匕上宣言》，提出召開國民會議和廢除不平等條約兩大主張。中共中央號召全國各地成立國民會議促進會，推動國民革命。我們執(zhí)行中央指示，聯(lián)絡各界人士，搞起了山西(太原)國民會議促進會，推舉太原山右大學校長李墨卿(或者是山西教育會會長馮司直)擔任會長，我擔任秘書長。那時我們是娃娃，當會長不行。各縣的教育局長和一批中學校長及大學教師都參加。這個組織對山西的思想起很大推動作用，宣傳三民主義，發(fā)展國民黨員，推動山西民主革命運動。斗爭很尖銳。閻錫山過去參加過國民黨，推翻滿清政府他是革命的。所以在山西發(fā)展國民黨說什么都可以，你講打倒軍閥，閻錫山就說不行。然而，國民會議促進會開會時，提出了，打倒軍閥’的口號，全場一致舉手通過，閻錫山沒辦法了。國民會議促進會是一件大事，是全省的大事?！?/p>

父親在國民會議促進會的工作能力，受到社會各界和黨、團組織的肯定。1925年元旦時，父親又領導成立了山西工人聯(lián)合會，并在太原文廟三立閣召開了成立大會。參加會議的有鐵路、制鞋、印刷、紡織、皮革、面粉、兵工、水夫、車夫等各行業(yè)的工人代表。會上閻錫山當局派特務混在工人代表中間制造事端，父親挺身而出與他們斗爭，使會議順利進行，正式選出工會領導人，印刷工人王世益當選為山西工人聯(lián)合會委員長。2月，太原團地委改選時父親當選為團地委書記。3月，中共太原支部改選，父親當選為黨的書記。從此，父親成為太原黨團主要領導人。春天，父親又以省立一中學生會主席身份，參加太原中等以上學校學生聯(lián)合會(簡稱太原學聯(lián))，當選為副主席。這時，全國的國民革命運動正處在高潮時期。父親把黨團工作的重點放在整頓發(fā)展黨團組織，開展工人運動和學生運動上。這些工作，在父親這一時期寫給團中央和中共中央的信中，都有詳細的介紹。他寫信時，用的是“春雷”、“傅春雷”的別名。從1925年3月至8月的半年時間內，父親向中共中央、團中央寫的匯報工作的信據目前查到的就有21份。關于這半年中父親領導的革命斗爭，1990年1月5日父親在回憶時說：

“1925年先搞了一個鞋匠罷工斗爭，這個斗爭勝利了，工資增加了，條件也改善了?！薄斑€有一個反房稅。這個斗爭很值得講一講。1925年春夏之間，國民軍胡景翼從陜西、河南、河北(直隸)三面向山西逼進。閻錫山要擴充軍備，對抗國民軍，決定值百抽九征房稅。這個反房稅斗爭開始是自發(fā)的，各界人士都參加了。開始我們在學校貼出墻報，反對房稅，無人響應，一連好幾天，都沒有動靜。一天，有一個人沒有和我們商量，出了張墻報，說征收房稅是對的，你們反對征收房稅是胡鬧。這一下把學生激起來了，各校學生上街了，工人、商人、市民都參加了。5月18日，青年學生和市民群眾一下都到了督軍公署，有幾萬人。閻錫山很恐慌，懷疑我們和胡景翼有聯(lián)系，說：‘這個事可要小心吶，要確實鬧起來，胡景翼打進來就危險了!’于是他召開緊急軍事會議商討對策，并調來500名大個子憲兵把守督軍府門。學生們在外面圍沖。我們沖進去，憲兵把我們推出來。學生們拆圍墻，拋磚頭，往院里甩。憲兵又把磚頭隔墻扔出來，把幾個學生打得頭破血流。閻錫山不準憲兵開槍。學生們派代表進督軍府請愿，迫使閻錫山寫下了‘取消房屋稅’的通令。學生代表出來，不知是什么人說：‘他媽的，房稅是省公署秘書長賈景德、財政廳長楊永泰、閻錫山的丈人徐一清搞的?！慌?，學生們涌向了楊、賈、徐的公館，把家具打了個稀巴爛。閻錫山派軍隊前來抓學生，學生們回了家。有人說是共產黨搞的，實際是自發(fā)的?！薄胺捶慷惗窢巹倮螅虾１l(fā)了，五卅’慘案，我們搞起了太原市民滬案后援會，左、中、右各派勢力都參加了，李墨卿擔任會長，我擔任副會長，聲援上海反帝運動?！?/p>

父親在回憶這段工作時，還講了他到晉南宣傳馬克思主義和建黨建團的事：

“1924年的時候，晉南臨汾出了一個《新聲報》，還有新聲書社，聯(lián)系著十幾個人，但無政府主義思想比較多，在一塊把衣服脫下來，你穿我的，我穿你的。他們相信景梅九。景梅九是曹錕國會的議員，山西晉南進步青年的領袖，威信很高。我們在太原講階級斗爭，他們在那里講互助，我們講馬克思主義，他們講克魯泡特金社會主義。所以太原黨組織決定攻克這個堡壘。1924年寒假派我去那兒做工作。我去的時候很簡單，只帶了一箱子書，其中有馬列主義的書，有無政府主義的書，批判無政府主義的書，每樣都有。他們知道我是共產黨員。我就看他們去。我說：‘我是來討論咱們前途的，你也不要宣布你的主張，我也不宣布我的主張，你要宣布你的主張，我要宣布我的主張，咱們不就弄不清楚?我把所有各派社會主義的書都帶了，大家看，咱們現(xiàn)在選一個道路，不光咱們，要給山西青年選一個道路，選錯了以后要負責任。我把書給你們留下看，看完了以后選一條道路一塊兒走。’他們看了書以后大多數(shù)人贊成馬克思主義。張振山、李光漢、王楓晨，這些人都要求加入社會主義青年團。以后這個地方變成晉南咱們的一個‘根據地’，晉南很多地方黨團組織是從他們那兒發(fā)展起來的。張振山在1925年入團，是我介紹的?！?/p>

父親在自傳中也寫了這件事，他說：

“在此期間，還有一個反對景梅九派無政府主義的斗爭。那時晉南進步學生有些是在他們影響下，其中心當時在臨汾，黨曾派我去臨汾爭取他們，主要是給他們批判無政府主義和介紹科學社會主義的書籍，并進行討論。最后他們的主要骨干張應川(張振山)、王楓晨、李光漢等接受了黨的主張，起來反對無政府主義，并建立晉南最早的一個團的支部?！?/p>

父親生前關于他人黨前后的回憶，大多是在經過認真思考，并查看了有關材料后才講的?，F(xiàn)在我把父親的這些回憶摘錄整理出來，希望能對研究山西建黨前后的情況有所補益，并以此文獻給山西建黨80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