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一大片的綠色盆地中,孕育著西域文明的蓬勃生機。
庫車———這個古時候被稱之為龜茲的文化綠洲在塔里木盆地中閃耀著灼人的光亮。
絲綢之路流經(jīng)這里時,與其本土文明的文化融合使龜茲的文化能量轉(zhuǎn)化成巨大的文化核能,裂變的結(jié)果使龜茲文化乘著文化的五彩祥云游向世界。
一
塔里木盆地位于亞洲腹心,干旱少雨,四面高山,中部為塔克拉瑪干沙漠,環(huán)繞邊緣在降雨、雪水和形成的許多河流的滋潤下,形成許多綠洲。這些綠洲宛如鑲嵌在沙漠中的顆顆明珠,星星點點,幾個相近的綠洲相連接,組成一個氣質(zhì)面貌相近的文化區(qū)域。
龜茲高懸在塔里木河盆地的北緣。
絲綢之路北線有兩個文化中心,一個是吐魯番,一個是庫車。吐魯番就是高昌,庫車即龜茲。
作為北線上的文化中心,龜茲在文化方面受到了各種文化的影響,在相互的多重影響下,個性鮮明的龜茲文化脫穎而出。
龜茲文化是一種極具包容性的文化,有伊朗、印度文化的因子,有中原文化的因子,有本土文化的因子。作為文化融合體,龜茲文化的內(nèi)涵因而顯得高度深厚。從某種角度講,龜茲文化也是一種大移民文化,沒有外來民族的進入,它的文化因子不會顯得如此活躍而富有生命力。
二
龜茲樂到中原后,一分為三。
在北魏或北周統(tǒng)治時進入該地區(qū)的被稱為西國龜茲,傳入北齊境內(nèi)的被稱為齊國龜茲。這多少與當?shù)匾魳啡诤狭艘徊糠郑谶M了新的本土音樂因子。“士龜茲”基本是原汁原味,經(jīng)河西傳入中原。
龜茲樂的進入,給中原音樂注入了新鮮空氣和養(yǎng)分,一批新的樂器隨著歌舞進入長安。一時間“羌笛隴頭吟,胡舞龜茲曲”,宮廷內(nèi)外,街頭巷外,從河西走廊到關(guān)中平原,都成了龜茲樂引吭高歌的地方。
“潑水節(jié)”出自龜茲樂。
南國悠悠揚揚的葫蘆絲伴著傣家姑娘的歡歌,這盆盆清水的潑灑還有著遠在塞外遠在天山大漠的文化因子嗎?
歷史越讀越迷惘,越讀越心跳。
看看迷霧后的歷史吧。
《新唐書·南蠻列傳》載:天寶四年(745),南詔(云南)王皮邏閣遣子風迦異赴長安,返回時,唐玄宗賜給“胡部、龜茲音聲二列”?;拭幌?,龜茲樂抖擻精神奔向了美麗的南詔。入鄉(xiāng)隨俗,客隨主便,龜茲樂落戶后,自覺接受了本土音樂的改造和融合。貞元十六年(900),南詔王派出樂團赴長安獻演《夷中歌曲》,就是著名的《南詔奉圣樂》,這是一部大型組合式歌舞,所有樂分四部,以龜茲部位列最前。龜茲樂中的“蘇幕遮”(乞塞胡戲),此時大放異彩。乞塞胡戲就是在寒冬臘月裸體跳足,揮水投泥,鼓舞跳躍。龜茲樂在云南完成了文化轉(zhuǎn)型,被重新演繹,但其內(nèi)核還是保留著。傣族的潑水節(jié)也就成了一個西域文化的化身和變異。
南國的山,南國的水,響起了西域的足音時,可曾看到天山的皚皚白雪?
我在想,當佛教分三路進入中國大地時,從云南進入的這一支同西藏進入的都成功地融進了本土,內(nèi)容和形式上的差別并沒有影響佛教文化對人的改造,這一支西域的歌舞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三
紹興煙雨迷霧。
唐時的著名演奏家李謨吹響了《涼州曲》。一個白發(fā)老者微笑著說:“有龜茲之聲。”這是龜茲樂在江南落花時節(jié)巧逢知音。
其實,龜茲的幾個音樂大師早已走進長安,已把龜茲樂做成大菜,成為西域文化大餐了。
第一個龜茲籍的音樂大師是蘇祗婆。蘇祗婆是一位大琵琶演奏家,又是一位音樂大師。蘇祗婆到中原來,是在公元568年,北周皇帝迎聘突厥公主為皇后,蘇祗婆和樂隊作為禮物一起進入了中原。北周滅亡后,這位音樂大師流落到民間。今天想來,在民間教授技藝時,她是不是操著生硬的漢語走在街坊使館。一個大師,蒙著灰塵,身背琵琶,走街串巷。想到這里,我不由地感到一絲惆悵,大師啊,家園沒有了,但是你卻把音樂視為生命,在異鄉(xiāng)的街上,把琵琶的弦音奏響。
蘇祗婆,這位孤獨的大師給中國音樂做出了一大貢獻,把西域龜茲樂律的“五旦七聲”理論演變成“旋宮八十四調(diào)”。不僅為音樂調(diào)定規(guī)范,對宋詞、元曲乃至中國戲劇都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
第二位大師是蘇祗婆的同鄉(xiāng),也是位音樂大師。
這位大師叫白明達。
西域音樂和中原音樂在他手里完成了改造和整合。這是個音樂時代,大師的舞臺。
一種被稱之為“軟舞”的舞曲紛至登場了。著名的《春鶯囀》,就出現(xiàn)在這個時候,在白明達的手里,唐代音樂在樂風上實現(xiàn)了脫胎換骨,硬朗剛勁適應了大唐風骨,“隔岸猶唱后庭花”的鶯歌燕舞被一掃而空。
第三個大師不是西域龜茲人,卻與龜茲樂舞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
他入宮那年正趕上唐玄宗舉行盛大的龜茲音樂演唱會。趁此時,他把西域名樂《伊州曲》用歌聲為玄宗進行了演繹,歌聲蒼涼雄渾,把聽歌的人們似乎帶到了“明月出天山”的邊關(guān)。這位音樂大師堪稱是一流的歌唱家,他的歌喉讓整個宮廷傾倒,唐玄宗忍不住說:“我們合一曲《陽關(guān)三疊》如何?”隨之玄宗吹笛,貴妃起舞,大師展喉,溫和、傷感的詩歌彌漫宮中,一曲下來,人們不勝唏噓,卻又深為音樂大師的歌唱造詣而驚嘆不已。
以后的歲月里,大師為玄宗改編創(chuàng)作了許多西域龜茲曲。巧的是,有一位風神飄逸的詩歌大師恰在這時候走進了唐宮,兩位大師的聯(lián)袂造就了詩歌和音樂史上的一段佳話。
其中最著名的是配樂詩《清平樂》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一枝紅艷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斷腸。
借問漢室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
這位詩歌大師的名字就叫李白。
音樂大師、詩歌大師,一代雄主、一代名妃就這樣相遇了,這一段歷史是多么富有戲劇性?。?/p>
戰(zhàn)火伴著硝煙突然驚破了宮中的絲竹之聲,“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币魳反髱熈魅肓嗣耖g,當他來到杏花春雨的江南時,這時的江南也蒙著一片灰色的情緒,他又與一位詩歌大師相遇了。人生何處不相逢,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詩歌大師感慨之余為音樂大
師賦詩道:
岐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
詩歌大師就是與李白齊名的杜甫。
這首詩的題目叫《江南逢李龜年》。
李龜年就是音樂大師的名字,龜年就是為了紀念那次龜茲音樂會年的意思。
這名字是唐玄宗起的。
四
庫木吐拉位于木札提河的下游,這條河流統(tǒng)治東西方向橫亙庫車北部的山脈中一個狹窄山谷。在庫木吐拉西北約30公里處,就是克孜爾千佛洞。
克孜爾千佛洞是一個東西藝術(shù)的合璧之處。在壁畫中,有眾多的裸體壁畫,內(nèi)容可分為樂神、臥裸女、聞法菩薩和供養(yǎng)菩薩、舞女、娛樂太子圖、耶輸陀羅入夢、太子降生圖、降三魔女、龍王等11類。這些壁畫表現(xiàn)了希臘藝術(shù)的觀念和風格,同時又受到印度佛教藝術(shù)的強烈影響。
薩珊波斯的影響也深入其中。
克孜爾石窟群中有一種特殊的方形穹頂窟,這種形制與來源于印度的中心柱窟不同,但與薩珊波斯的建筑樣式很接近,克孜爾壁畫中的裝飾圖案和人物服飾與薩珊波斯的關(guān)系很密切。壁畫中隨處可見的聯(lián)珠紋圖案和供養(yǎng)人穿的波斯翻領(lǐng)長袍,以及天人、菩薩腦后的兩條帛帶的樣式和彎曲形狀,都生動地反映了波斯藝術(shù)對克孜爾壁畫的影響。
庫木吐拉石窟完全是另一種風格。
早期壁畫與克孜爾壁畫相似,但到中后期出現(xiàn)與中原特別是敦煌壁畫相同的風格。這就使得二者之間的血緣關(guān)系得到了傳承。
庫木吐拉的風格基本分為三個時期。
第一種風格是印度成分占優(yōu)勢伊朗部分比重小的時期。身穿伊朗服裝的人物像,薩珊式圓形裝飾里邊的鴨子圖像和豬頭像赫然在目。
第二種風格是印度與伊朗兩種文化交織共輝的時期。色彩強烈,氣息濃郁。
第三種風格是重要時期,是完全的漢文化味道,飛天在這里出現(xiàn)了,這在新疆其他石窟中是絕無僅有的。菩薩們身著漢裝,長衣飄飄,佛教從藝術(shù)形式上完成了革命,成為了中國化的形象。
文化的強烈變異顯示了唐朝的充分開放,這種開放以寬大的胸襟消化了外來文化,因而文化顯示了一種朝氣蓬勃燦爛活躍的景象。
一個文化綠洲作為西域的文化中心出現(xiàn)了。
它的出現(xiàn)也標志著龜茲文化進入了成熟期。
龜茲文化是文化的復合體。
沒有文化的交流,就不會有一個民族寬大的胸懷和信心十足的進取心。文化的演進、融合、變異、碰撞是人類前進的動力,沒有文化的吞吐與交換,拘泥于坐井觀天,夜郎自大,只能讓文化走向僵化,走向凝滯,一個民族也就走向了死亡。
今天的絲綢之路是歐亞大陸橋的穿梭。
在現(xiàn)代時空下所有的封閉已擋不住大文化氣流的洞穿。
當新的文化的號角吹響時,我們必須前進。
龜茲已是過去時代的文明標記,但那種曾經(jīng)開放的融合一切文化的心態(tài)卻是永遠不老的。
木扎提河,流得再快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