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霄漢

2003年9月28日，在吉林省藝術博覽會上，一位沈陽的房地產大亨在一幅名為《憧憬》的畫作前停下了腳步。畫面上，兩只東北虎靜臥在葦叢中，目光里似有夢幻。大亨問：“多少錢？”答曰：“8萬！”最后，在6萬元的價位上成交。大亨問：“是哪里的畫家？”其中一位男士回答：“我們是農安縣的農民，我叫王煥富，她叫鄭淑萍，是我的老婆，畫是我們倆共同創(chuàng)作的?！?/p>

大亨目瞪口呆。

深入虎穴

夫妻倆是普通農民。少年時代，曾共同將一本《芥子園畫譜》臨摹得稀爛?；楹螅鲞^幾次買賣，所賺十多萬元全部用在外出寫生上面。走遍名山大川，創(chuàng)作出大量山水畫。拿過數不清的獎杯、獎牌，家里卻因此而一貧如洗。1987年，他們決定專攻以東北虎為題材的工筆畫。

這年春天，王煥富和鄭淑萍扔下兩個年幼的孩子，帶著相機來到了黑龍江橫道河子東北虎繁育基地。陽春三月，是老虎們談情說愛的季節(jié)。他們找到一對熱戀中的老虎。隔著安全網，與那對老虎保持近距離接觸。他們給雄虎取名為白馬王子，給雌虎取名為白雪公主。他們發(fā)現，白馬王子是個絕對的大男子主義，興之所來一意孤行，而白雪公主呢，卻只有百依百順。激情過后，白馬王子揚長而去。白雪公主下了虎寶寶，把哺育和撫養(yǎng)的責任全部承擔下來，無怨無悔。他們給小虎仔取名胖小?；寢尩母星榧毮?，每日用舌頭為胖小洗臉，帶著它學走路。胖小呢，極盡頑皮之至。它有時咬著媽媽的尾巴不放，有時跳到媽媽的背上蹦來蹦去。一直鬧到媽媽生氣了，叼起它就走，強行把它塞回洞里。夏季到來，園內的一泓碧水，是老虎們嬉戲的地方。白馬王子和白雪公主帶著胖小在水中盡情地打斗、追逐。累了就臥在樹蔭下乘涼。有的游客買來鴨子放入水中，小睡中的白雪公主慢慢睜開了眼睛，貓一樣輕便地向鴨子靠近，然后，從岸上一躍而起撲向驚叫的鴨子。然而，它耐心地把鴨子的毛一根根地拔掉，叼給胖小。秋日里的老虎故事不多，雖然活動量大，但由于虎的斑紋和秋色融為一體，同屬于暖色，對比不明顯，很難入畫。因此，他們對秋天的虎往往不大關注。

最搶眼的，莫過于一派銀裝素裹之中的老虎，它們的一舉一動都體現出十足的雄美。但冬天的老虎吃飽了，大多不愛動。那天，夫妻倆在柵欄外來回走了十幾公里，也沒有看見白馬王子一家有誰動一下。突然，腳下一滑，鄭淑萍摔了一跤，王煥富說：“你別動，把皮大衣翻過來，在地上爬，也許老虎會過來?！编嵤缙悸犃?，覺得有理，就反穿皮大衣，在雪地上來回爬，遠遠看去像覓食的動物。老虎們的目光被吸引了過來，白馬王子與白雪公主以為鄭淑萍是獵物，一同向這邊奔跑。跑到半路，互相廝打起來，最后那只母虎在雄虎的臉上撓了一爪子，白馬王子滿臉是血，跑回去了。母虎撲向安全網，大爪子使勁拍打欄桿，牙齒咬得鐵絲網嘎嘎作響。王煥富飛快地按著快門。終于，白雪公主發(fā)現所謂獵物是假的，怒吼一聲，悻悻地走了。

胖小帶著一群小虎又撲了過來，它們左看右看，上竄下跳，一副天真爛漫。鄭淑萍喜歡得不得了，她坐了起來，往小虎們身上潑雪，它們也不躲，依然自由自在地嬉戲著。就在鄭淑萍引逗它們的時候，就在王煥富抓拍的時候，突然，胖小的爪子悄悄地從鐵絲網的縫隙中伸了出來，它抓住鄭淑萍的皮大衣不放。王煥富按了一下快門，趕緊過來幫忙，又是喊又是打，胖小才松了爪子，和伙伴們一哄而散。有驚無險，鄭淑萍的臉嚇白了，半晌才緩過神來。王煥富對她說：“我發(fā)現老虎有智慧，剛才它們絕對是在迷惑我們?！逼拮尤粲兴嫉攸c點頭。

接下來的一件事，驗證了他的推測。白馬王子抓到一只兔子，洋洋自得地在那里拔毛，準備美餐一頓。白雪公主遠遠地看見了，它假裝在地上翻身打滾，王煥富的鏡頭緊緊地跟著它。只見白雪公主一點一點向白馬王子身邊滾動，到了近前，又打了幾下滾，然后，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用爪子勾了一下兔子。白馬王子以為它是無意的，挪動一下，繼續(xù)撕咬兔子。白雪公主得寸進尺，越滾越近，大爪子又伸了過去，白馬王子終于發(fā)現了它的陰謀，叼起兔子跑了。王煥富按下快門，夫妻倆忍不住哈哈大笑。

從1987年至今，每年都要有大半時間在虎穴中體驗觀察，白馬王子與白雪公主這一家給他們提供了極其詳盡的創(chuàng)作素材。漸漸地，王煥富、鄭淑萍胸中的老虎活了起來。往往畫筆一動，勾勒幾下，老虎們便躍然紙上。

幾經波折

1995年春，夫妻倆在浙江義烏受騙，被一家畫廊設圈套騙去7年的全部作品，身在異鄉(xiāng)，明知是騙局，也不敢說什么。王煥富拉著滿臉是淚的妻子說：“咱們回家吧，一切從頭來?！编嵤缙伎拗f：“七年的心血呀，就這么不明不白地丟了。”回到農安縣那個破舊的小房子里，夫妻倆又畫了三年。1998年，王煥富、鄭淑萍的名字已經在中國美術界叫得通紅。這年春天，他們創(chuàng)作了一幅名《月是故鄉(xiāng)明》的作品。畫面上方有一輪初升的明月，一只東北虎臥在草叢中，神情莊重，若有所思。白露青霜之中，暗含著思鄉(xiāng)的情愫。這幅畫的立意是，世界各地的華夏后裔時刻懷念祖國。吉林省集郵公司把這幅畫印在了虎年首日封上出版，公開在國內外發(fā)行。消息很快傳到了北京，由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部、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聯合舉辦的世界華人書畫展，特別給王煥富、鄭淑萍發(fā)來邀請函，請他們的作品《月是故鄉(xiāng)明》參展，同時，邀請他們夫婦參加開幕式。那一天，當這對農民夫婦畫家雙雙走進中國美術館展覽大廳時，觀眾報以熱烈掌聲。令他們大為震驚的是，《月是故鄉(xiāng)明》竟然與前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主席王瑜先生和美籍華人王已千先生的作品放在一起展出。展出結束后，作品得了銅牌獎。從這一天開始，農民王煥富、鄭淑萍的作品上了中國最高藝術殿堂。2001年，《月是故鄉(xiāng)明》獲中國重彩畫大展優(yōu)秀獎。人們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這幅作品會出自一對農民夫婦的手。評論家認為，王煥富、鄭淑萍的這幅虎有很高的收藏價值。當天夜里，有人跳進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偷走了《月是故鄉(xiāng)明》。中央美院向北京警方報案，同時向全國各大拍賣公司發(fā)出協(xié)調函，要求大家共同尋找這一國寶畫作。然而，直到今天也沒有音訊。中央美院美術館表示無力賠償，但他們向王煥富、鄭淑萍承諾，從今以后，可以免費提供展覽場所。這表明，從此以后他們可以在北京隨心所欲地展出自己作品。也就是說，他們拿到了自如出入中國藝術最高殿堂的門票。然而，高興之余，他們的心里還是有些難過，《月是故鄉(xiāng)明》是他們嘔心瀝血畫成的代表作，居然就這樣消失了。

虎壯畫運

藝術發(fā)展到了這份上，王煥富、鄭淑萍有點癡了，他們不知道怎樣把作品轉化成生產力，只知道在屋里揮毫潑墨。有一天，門被人推開了,進來的是王煥富的表弟。

表弟對他們說：“不能守著金飯碗要飯吃呀？眼看著兩個孩子就要上學了，以后還要結婚，你們拿什么供呀?”王煥富說：“你說怎么辦？畫我們一賣就上當，別的我們又不會?！北淼苷f：“哥，只要你相信我，我當你的經濟人，把你們的畫賣到海外去?！痹瓉?，他表弟在長春市一家涉外賓館工作，平日里接觸的都是外賓。

結果，王煥富、鄭淑萍的“虎”們跳進賓館之后，立即引起了歐洲和東南亞各國游人的強烈興趣。一批又一批的美國、韓國、日本、泰國、新加坡的客商，圍在畫廊的大廳里，品頭論足，流連忘返。從此以后，王煥富、鄭淑萍的作品還真的變成外向型經濟，萬元一幅的畫，每年都要向國外輸出幾十幅。有了錢，王煥富、鄭淑萍干什么呢？他們首先買高級照相機和攝相機，為的是給外出觀察老虎提供硬件保證。然后，他們開始建造住房。他們家的房子早已成了危房，冬天滴水成冰，夏天悶熱潮濕。不但創(chuàng)作不方便，而且形象也不好。前來購畫的客人難以停留，尤其是外賓來了，簡直是給中國人丟臉。王煥富和鄭淑萍一商量，決定斥巨資蓋一座小樓。在縣城東面的最高處，他們建了一幢二層小樓，遠遠看去很有點氣勢。取個什么名字呢?王煥富想了想，對妻子說：“我們倆這一輩子與虎密不可分，虎是吉祥物，中國老百姓認為它鎮(zhèn)邪祈福，它確實給我們家?guī)砹烁＿\和福氣，我們畫虎愛虎，虎又與福是諧音，我們就把小樓叫做?；⑸角f吧?！?/p>

除了每年兩次到外面寫生之外，這對農民虎夫妻常年在“福虎山莊”里畫虎賣虎。一幅6尺的畫，他們往往要畫上兩三個月。一旦要出手賣給人家，王煥富的心就要難受一陣子，而他的妻子鄭淑萍的眼睛就要潮濕。現在，兩口子正合作畫一幅百米長卷《百虎圖》，準備參加2010年上海藝術博覽會。“?；⑸角f”名氣很大，很多外賓在長春市下了飛機，問出租司機，司機幾乎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們開出去70公里，農安縣最氣派的那個小樓就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