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 君 秦 雷
“我,現(xiàn)年75歲,名叫淺井利子,曾在哈市居住,現(xiàn)為日本公民。半個世紀前,我在絕境中被一個中國小伙相救,他給了我一個家,一個生命的春天。半個世紀后,我的女兒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受到了同樣的救助。哈市的公安民警,一樣給了她一個家,一個生命的春天。
請你們在這里接受我,一個日本遺孤,對中國政府和中國人民最深最深的敬意……”
——摘自淺井利子書信
靖秋是一位日本遺孤的女兒。從18歲至34歲這整整16年間,輕信人販子的她一共被拐賣了四次,生育了六個孩子,嘗盡了人間凄苦。在被警方找到時,她因長期的身心折磨已經(jīng)神志不清。但是她牢牢記著自己還有三個一同被拐賣掉的孩子,下落不明。
2004年3月11日,哈爾濱市太平公安分局南直路派出所民警歷盡艱辛,橫跨八省,行程萬余公里,經(jīng)過68天的連續(xù)奮戰(zhàn),終于在安徽省亳州市一個農(nóng)家將她的三個孩子成功救出。
為了讓多年來過著非人生活的母子(女)四人盡快回到正常的人生軌跡,為了撫慰這個苦命的女人飽受磨難的心靈,南直路派出所的民警們用一顆顆善良、細致的心,做出了一系列出人意料的決定,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之內(nèi),竟給了靖秋一個遲到的婚禮……
16年4次被拐,日本后裔命比黃連苦
淺井利子是一位日本遺孤,15歲時隨父母來到哈爾濱近郊開荒耕種,不久父母相繼患傷寒身亡。侵華戰(zhàn)爭結(jié)束后,18歲的淺井利子在與大批日本難民返國的途中也患了傷寒,但她得到了一位好心的中國小伙的救助。病好后,淺井利子嫁給了這位普通的中國農(nóng)民。在中國,這對夫妻一共生育了8個子女,生活雖然清苦,但是這家人一直和和美美,其樂融融。
1988年9月,一場噩夢打破了淺井利子一家平靜的生活,也改變了小女兒靖秋的一生。那一天,靖秋從家里出去后,就再也沒有回來。
原來,1988年9月的一天,18歲的靖秋經(jīng)人介紹認識了一名叫張麗的做買賣的女人。為了能早日有一份稱心如意的工作,靖秋輕信了張麗那美麗的謊言,被張以一同到山東省做生意、賺錢后兩人對半分為由,騙到山東,并以800元錢的價格賣給了山東省陽谷縣一個比靖秋大10歲的農(nóng)民衛(wèi)某。兩年來兩人生育了2個兒子,但700多天的時間里,靖秋無時無刻不在想家。
1992年,靖秋趁家人看管疏忽,來不及帶走孩子,就從衛(wèi)家跑了出來。由于沒錢,又沒有熟人,找不到可以安身的地方,她只好蹲窩棚、睡窯洞,靠討飯、撿食為生。
1992年的夏天,靖秋流浪到東北境內(nèi),竟然又在一名犯罪嫌疑人的欺騙下,被以2500元的價格騙賣到大西北。接下來的兩年中,靖秋生了一個女兒。由于經(jīng)常受到41歲的劉某的虐待,她的精神出現(xiàn)了障礙,時常處于恍惚狀態(tài)。
1994年,當她再次逃出虎口時,卻在逃往家鄉(xiāng)的路上突發(fā)精神障礙,再次被人以800元的價格賣到了河南省信陽市的王家。由于王家人看的很緊,靖秋一直找不到外逃的機會,在這里生活了近十年,為“夫”家生育了三個子女:明明、艷艷(女)和臣臣。這十年來,她那好吃懶惰做“丈夫”以及家人把她當作買來的“苦役”百般虐待。靖秋在王家經(jīng)歷了“煉獄”般的凄苦生活,嘗盡了人間的苦難。
十年間,她曾無數(shù)次地逃跑,每次都被村里人抓回來。全家人為了防止她逃跑,輪流看守著她。2003年3月,她終于找到機會,帶著三個孩子跑了出來。
由于人多擁擠,靖秋在車站和三個孩子走失了。急火攻心下靖秋的精神癥狀又一次發(fā)作,這時一個修鞋的男子假扮成好心人,幫她在火車站內(nèi)找到了三個孩子??墒亲詈筮@個人面獸心的修鞋人竟以6000元的價格,將靖秋連帶三個孩子一同賣給了安徽的王洪斌。至此靖秋在16年間已經(jīng)4次被拐賣,一共生育了6個孩子。
2003年9月,靖秋被王洪斌領(lǐng)到沈陽撿破爛時,趁王不注意,她又一次逃了出來,并徒步跑到了長春市,幾經(jīng)輾轉(zhuǎn)后終于跑回了哈爾濱老家。
可是這個時候,靖秋的母親和家人已經(jīng)不在哈爾濱了。原來,自從小女兒靖秋失蹤后,淺井利子經(jīng)常徘徊在哈爾濱火車站前,渴望有一天小女兒靖秋會突然出現(xiàn)。她還遠赴山東、河南、河北等地,拿著靖秋的照片一個村莊挨一個村莊地打聽過,可是小女兒猶如石沉大海,沒有任何音訊。
1992年,淺井利子舉家遷回日本定居。在定居日本的12年間,年邁的淺井利子曾攜大女兒婉秋三次回到中國尋找失蹤的靖秋??伤齻円淮未蔚鼗氐街袊?,又一次次地失望而歸……
9月22日,靖秋在日本的母親和兄妹們接到了來自哈爾濱的長途電話,民主鄉(xiāng)光明村城子溝屯屯長告訴了他們一個驚人的喜訊——16年前失蹤的靖秋回來了!靖秋的母親和兄妹立即從日本趕到了哈爾濱,這一家人在分散16年后終于團聚。
但是靖秋一直心事重重,悶悶不樂。有一件事她一直沒法放下,那就是三個被拐賣的孩子還沒找到。
為了你行萬里,只為安慰那顆滄桑的心
2003年12月31日,南直路派出所所長楊守印接待了一名特殊的報案者,這就是來自日本的靖秋的大哥。所長楊守印意識到此事事關(guān)重大,他一面安排民警錄取材料,一面立即向分局領(lǐng)導(dǎo)匯報。分局局長王平、政委時曉明和主抓派出所工作的副局長李福順當即要求南直派出所,全力以赴幫助日本遺孤解救被拐賣的3名兒童。
派出所刑警首先對靖秋進行了耐心的詢問。由于靖秋精神一直處于恍惚狀態(tài),她說不清3個孩子被拐賣的時間和準確地點,只知道買孩子的人叫王洪斌,40多歲;此外,她還記得自己是從大西北被拐賣到河南省信陽市,后又被拐賣到安徽省的。雖然線索很少,但民警們對靖秋及家屬鄭重承諾:我們一定盡全力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讓母子(女)四人團聚,安慰那顆已經(jīng)飽受摧殘的苦命母親的心。
2004年1月6日,南直路派出所刑警張斌升、楊守印根據(jù)線索,第一次踏上了解救的征程。他們走訪了靖秋曾被拐賣的地點河南、安徽,但因靖秋說不準最終買她的是誰,民警們只好先后到150余個鄉(xiāng)鎮(zhèn)派出所進行查找,帶著靖秋一個村一個村挨個去辨認。每查到一個年齡、長相與靖秋的敘說相似的或名字音同的,他們就帶靖秋到村里去耐心地熟悉環(huán)境,企盼通過村、屯那熟悉的小路和村莊來喚起靖秋的記憶。
察訪期間,民警們每天早上喝點粥、吃點饅頭和咸菜,中午有時就吃碗快餐面,一有重要線索,有時連泡好的面條都來不及吃,就饑腸轆轆地往目的地趕。這一行人行了萬里路,足跡遍布了中國八個省,走訪了一千多個村屯,詢問了1600多人,卻找不到任何線索。
2004年1月21日,已是羊年的最后一天了,而民警背井離鄉(xiāng)、顛沛流離的努力,依然是白費。他們只好在這一天帶著靖秋返回了哈爾濱。
兩名民警到家時已是除夕的深夜,就是在這樣一個晚上,他們也沒有放棄解救的工作,跟家人團聚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坐在電腦跟前,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對每一個省名叫王洪斌、并且年齡相近的人逐一進行了排查。楊守印當晚把查到的資料和對方提供的情況,向分局領(lǐng)導(dǎo)再次作了匯報。局領(lǐng)導(dǎo)又作出了重要指示:“堅定信心,不要漏掉任何蛛絲馬跡,堅決把此事辦好。”
2004年2月26日,靖秋突然回憶起,去年曾兩次被王洪斌帶到沈陽202醫(yī)院附近撿破爛。派出所立即指派刑警張濱生、社區(qū)民警叢奎林前往沈陽。
2004年3月3日,民警張濱生、叢奎林趕到沈陽后,立即展開了工作。他們先領(lǐng)著靖秋找到解放軍202醫(yī)院,在醫(yī)院附近尋找靖秋原來住過的地方。晚上走到一處破房子處,靖秋突然嘻嘻一笑說:“這很像我去年住過的地方。”民警們立即與當?shù)氐鸟R路灣派出所聯(lián)系,打聽有多少類似這樣沒水、沒電,50元租一月的地方。
3月4日,沈陽警方積極配合,為民警們派出一輛110巡邏車幫助尋找靖秋曾經(jīng)住過的地方。但經(jīng)多方了解,沒有人知道王洪斌這個人。這時已到了夜間十二點,民警們與沈陽警方又連夜制定了第二日的工作方案。
3月5日,民警叢奎林在外領(lǐng)靖秋尋找王洪斌時,一個女人從靖秋面前走過,靖秋發(fā)現(xiàn)她很像王洪斌的老鄉(xiāng),就跑上前與其聊天。這個女子為民警提供了一條重要線索:王洪斌的弟弟王洪彪在附近居住。
功夫不負有心人,民警終于找到了王洪彪。據(jù)王洪彪講王洪斌真名叫王洪兵,在2003年12月9日因涉嫌一起特大盜竊、購贓案已被沈陽警方拘留。警方從其口中證實王洪兵就是花錢買靖秋的人,現(xiàn)關(guān)在沈陽市和平區(qū)第二看守所。經(jīng)提審,王洪兵供認了犯罪事實,并稱3個孩子現(xiàn)由其父母撫養(yǎng)。
3月6日民警們?nèi)找辜娉腾s往安徽省亳州市利辛縣。3月8日早上,當?shù)鼐脚?0名民警協(xié)助開展解救工作。在大李集鎮(zhèn)楊胡村王小莊,靖秋回憶起了王家住址,引領(lǐng)民警來到王洪兵的父母家。但這里大門緊鎖,人無蹤影。
民警找到了王洪兵與前妻的兒子,通過教育,王的兒子極不情愿地將民警領(lǐng)到一間舊屋內(nèi),民警在這間陰暗潮濕寒冷的小屋內(nèi)找到了孩子。當孩子們從小黑屋出來時,一頭撲進靖秋的懷里放聲大哭。就這樣,被王洪兵藏匿在妹妹家的三個孩子成功獲得解救。
據(jù)王洪兵的妹妹介紹,王洪兵花6000元買來靖秋及三個孩子,目的是等三個孩子長到14歲時,作為勞力撿破爛掙錢。為了降低撫養(yǎng)成本,他們不讓孩子上學接受教育,不讓他們吃飽飯,不讓他們四處走動。至今,11歲的明明僅能數(shù)數(shù)到10,11年來僅吃過一頓餃子,三個孩子連豬肉和水果都不認識。
重新活一回,送你一個遲到的春天
回到哈爾濱后,民警張濱生、叢奎林將此次出行的情況在第一時間向所里進行了匯報。當所長了解到靖秋和她三個孩子的情況后,心里久久無法平靜。這個女人和她三個孩子的命太苦了!
考慮再三,所領(lǐng)導(dǎo)決定繼續(xù)關(guān)注靖秋一家,一定要讓這個從成年起就沒有過過正常的好日子的苦命女人重新活一回。
南直路派出所首先發(fā)動社會力量,幫靖秋的三個孩子聯(lián)系到了一所愿意無償提供教育環(huán)境的全日制私立學校,并請求老師幫助制定一個嚴格的學習計劃,以便三個孩子盡快補上同齡孩子應(yīng)該學習到的功課。隨即,派出所又幫靖秋聯(lián)系到了省城一家精神病醫(yī)院,針對靖秋的病情進行了系統(tǒng)、全面的檢查和治療。
因為靖秋的病本來就只是一種在特定境遇下產(chǎn)生的精神障礙,經(jīng)過系統(tǒng)的治療,再加上跟家人的團聚讓靖秋的心情格外愉快,很快,靖秋就仿佛變了一個人,一掃民警們剛遇到她時遲鈍、麻木、郁郁寡歡的神情,又恢復(fù)到了當姑娘時愛說愛笑的活潑性格。這一變化,令民警們非常欣慰。
但是有一個問題,南直路派出所細心的女民警薛艷偉想到了。那就是,靖秋能快樂多久?她的母親和哥哥姐姐即將啟程返回日本,她一個人拖著三個孩子留在哈爾濱,往后的日子怎么過?
思來想去,薛艷偉覺得只有找到一個能夠真正對靖秋好的男人,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家,才是靖秋本人長久的幸福??墒?,這種不嫌棄靖秋復(fù)雜過去的男人找得到嗎?就是找到了,經(jīng)受過四任男人的凌辱、過了十六年非人生活的靖秋,能夠接受嗎?要知道,那么慘烈的陰影,在一個女人心中可是永遠也無法抹掉的??!
2004年3月18日,薛艷偉專程來到哈爾濱哈醫(yī)大二院心理門診,跟醫(yī)生們探討靖秋這種情況到底該怎么辦。醫(yī)生們的建議是,最好有一個跟靖秋一同長大的兒童玩伴走進靖秋的生活,這是唯一能讓靖秋不抵觸且能產(chǎn)生信任感的方式。
于是薛艷偉在最快的時間內(nèi)聯(lián)系到了已回日本的靖秋的媽媽,詳細講明了醫(yī)生的建議和中國警方的愿望。靖秋的母親淺井利子十分感動,這個年邁的老母親在電話中除了一個盡地說“謝謝”,別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
2004年3月25日,哈爾濱南直路派出所走進了一位“不速之客”,他就是靖秋從小學到初中兩小無猜的同學大勇。這么多年來,淺井利子為著那份女兒突然現(xiàn)身的僥幸心理,一直在跟家鄉(xiāng)的大勇保持聯(lián)系。這一天,當大勇聽靖秋的媽媽講了靖秋的遭遇后,二話沒說,徑直來到了南直路派出所。
原來,靖秋從懂事起就一直和大勇是最要好的伙伴。但是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時,大勇卻秉承父命,與指腹為婚的女孩結(jié)了婚。兩年前,大勇身患絕癥的妻子病逝了,大勇如今帶著一個16歲的兒子獨自過著單身的日子。
不知是命中注定,還是“前世姻緣”,這兩個一別十六載的兒時伙伴竟然一見之下都在第一時間認出了對方,并且噓寒問暖,聊得十分興奮。分手之時,兩人都有依依不舍之情。這些都沒有“逃過”薛艷偉的眼睛。一個月明風清的夜晚,她找到大勇進行了一次長談:
“靖秋畢竟經(jīng)歷了那么的苦難。你到底能不能愛她一輩子一定要考慮好,她實在是再經(jīng)不起任何打擊了。雖然我們很希望你們兩個能夠在一起,但還是希望你能夠慎重考慮……”
這時善良的大勇動情地說:“我們是兩小無猜在一起長大的,要是我都嫌棄靖秋,那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真心愛她?”
而當靖秋得知,在大勇的妻子患病期間,大勇變賣了所有的家當為妻子治病時,她心里對男人的那道最后防線也徹底瓦解了。靖秋當即接受了這個重情重義的好男人的求婚。
2004年3月31日,遠在日本的母親從民警那里得知這一切后,更是喜極而泣,立即動員在日本打工的7個子女籌錢替大勇還上了為妻子治病欠下的幾萬元外債。
2004年4月8日,大勇和靖秋在哈爾濱一個小酒館里舉行了簡樸的婚禮。跟四個男人生了6個孩子,到現(xiàn)在才體會到什么是婚禮,靖秋在婚禮上哭了又哭?;槎Y上,民主派出所所長劉玉明親自送來了一份特殊的禮物:三個孩子的哈爾濱市戶口。飽受了16年苦難、早已不相信眼淚的靖秋,在這喜上加喜的一天,卻怎么也抹不干自己的眼淚……
2004年4月19日,黑龍江省委常委、哈爾濱市委書記杜宇新收到一封來自日本的信:
“我,現(xiàn)年75歲,名叫淺井利子,曾在哈市居住,現(xiàn)為日本公民。半個世紀前,我在絕境中被一個中國小伙相救,他給了我一個家,一個生命的春天。半個世紀后,我的女兒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受到了同樣的救助。哈市的公安民警,一樣給了她一個家,一個生命的春天。
請你們在這里接受我,一個日本遺孤,對中國政府和中國人民最深最深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