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佚
一覺醒來,我們村兒就有了排行榜啦。
排行榜貼在四奶奶家的大石榴樹上。那個榜寫在紅紙上,圍著最粗的那棵樹,正好一圈兒,遠看很像村里負責計劃生育工作的趙大的左臂。排行榜用正宗顏體寫成,一看就知道是劉二爺?shù)氖止P,平時村里的對聯(lián)、挽聯(lián)、婦聯(lián)通知、城關肉聯(lián)廠的羊下水處理通告什么的都由他老人家操辦。
村兒里人來了一拔兒又一拔兒,在四奶奶記憶里,結了一個12斤半重的大石榴那年才有這樣的盛況。連一直在河槽邊小樹林里隱居的程瘋子都跑出來探頭探腦了。
無論誰也沒有想到,排行榜上說,我們村里最有錢的人居然是李螞蚱。
李螞蚱的大名除了村里的會計已經沒有多少人知道了。這個青年愛好思索,別人下地干活的時候,他就一個人蹲在河槽邊兒眉頭緊皺,思索。程瘋子屢次試圖與他交流,都遭到拒絕。他的腦袋越來越大,身子越來越瘦,看上去,確實越來越像一只螞蚱。
幾年前,李螞蚱停止了思索,在自己家的院子里用白灰畫出方格,每一格里都擺上一種玩具,象棋、跳棋、圍棋、撲克、杏核兒、煙盒什么的,應有盡有。只要交上5毛錢,你就可以在這里玩兒一整天,而且隨便在哪個格子里都行。這個游戲風靡一時,很多孩子逃學跑到我們村兒來玩兒。李螞蚱的工作成果很像一張網(wǎng),他就把自己的行業(yè)叫作網(wǎng)絡游戲。最近由于效仿者蜂起,李螞蚱畫格子的速度慢下來,河槽邊又能看見他的身影了,他自嘲為回歸傳統(tǒng)行業(yè)。
排行榜顯示,李螞蚱擁有兩輛最新款的鳳凰牌自行車,而且有一臺20英寸的黑白電視。這些我們都已經知道。排行榜說,李螞蚱的個人存款可能達到了5萬元人民幣。這個數(shù)字確實很驚人--我們對“萬”的概念比較陌生。
排在第二位的是村辦工廠“五七廠”的廠長許大馬。上點兒年紀的人都應該聽說過“五七廠”,大概與當年主席的“五七指示”有些關系。許大馬的工廠生產塑料盆塑料桶塑料布什么的,招的全是女工。許大馬愛喝酒,愛罵人,給村兒里不少男人都發(fā)了綠帽子。許大馬承包了“五七廠”,每年給村里交一筆固定費用。有經驗的人評論說,許大馬是白撿了一棵搖錢樹,而且,根據(jù)趨勢分析,“五七廠”遲早會變成許大馬自己的。但村里沒有一個人知道國有資產流失這個概念。
許大馬以4.5萬元個人財產名列排行榜第二。他家里有兩輛“永久”,一輛“飛鴿”,一輛“紅旗”加重,都是八成新,還有一臺雙缸洗衣機。許大馬家的電視是彩色的。
許云長來看過一次排行榜,眼神狐疑,面部肌肉很不放松。大家不知道他是不是對把自己排在第三位不滿意。許云長是村里一年四季戴綠帽子的那位,也是村里跟許大馬走得最近的。他瓦匠出身,跟許大馬走得近,逐漸攬到“五七廠”的一些基建工程,拆個倉庫蓋個車棚什么的。他由此當上了包工頭兒,后來還承攬了把村民們房子拆掉重建的大活兒。房子蓋起來后,對于不能一次性付款的村民,許云長允許他們分期分批地還錢,但是要交將近1倍的利息。同意的就在合同上按手印,如果違期交不上,許云長就派人到其房上揭瓦。村民們氣憤地把許云長的行為稱為“按揭”。
有些人認為,搞地產的許云長的家產可能不止4萬元。
收破爛兒的老王和跳大神兒的三仙姑并列第四。老王成天坐在廢品堆里挑啊撿的,自己看上去就像是一堆破爛。但是老王從眾多的同行中脫穎而出,他的破爛兒都用拖拉機往回收公司運輸。老王的夢想是在村里建立一個物流基地。
三仙姑看上去倒是有些富人派頭,頭發(fā)梳得油光水滑。仙姑不僅給人跳神驅鬼,往陰間傳話,還開展了新的業(yè)務,提供“心靈培訓”,價格昂貴。據(jù)說,還有許多跨國公司邀請三仙姑去做員工培訓,說是“拓展訓練”。
究竟是誰編排了這個排行榜呢?劉二爺嘴很嚴,聲稱與委托人有協(xié)議,不能透露其身份。但是有辦法的村民只用了四兩酒就從他嘴里知道了該作者是一外地人,對有錢人的秘密有天生的興趣。
村廣播站播了兩遍排行榜,所以四奶奶也知道那上面寫著什么了?!斑@也叫有錢?”四奶奶說。她老人家解放前是某大地主的四姨太,見過大世面,正所謂滄海之后難為水,霹靂之后難為雷。還沒到第二天,排行榜就被人扯掉了。劉二爺說,要看就要等到下一年了。
我們呢,端著飯碗站在石榴樹下,覺得吃飯真是一件無聊的事。沒有了排行榜,生活少了多少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