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勉
一位請求救助的婦女,竟在救助站遭到保安多次凌辱。
事發(fā)后,一度精神失常的該婦女經(jīng)多方努力,在醫(yī)院接受了治療,有關專家會診后確認其為“抑郁狀態(tài),應激障礙”。
“為何救助站內(nèi)體現(xiàn)不了人道的關愛,而仍然是一些被救助者的傷心之地?”這起發(fā)生在廣西南寧市救助管理站的惡性事件,讓人們在震驚之余,對目前一些救助站在取消收容遣送制度后,只是“簡單翻牌,淺層過度”的現(xiàn)象感到擔憂。
尋求救助反遭凌辱
2003年10月23日,記者見到來南寧上訪的薛某。與薛一起來的還有自稱是其丈夫的陜西銅川市人王立華(化名)。薛看上去身體消瘦,精神萎靡,時而清醒時而糊涂,一見到陌生人就要找地方躲藏,嘴里不停地說:“我不去救助站……我要吃糖……”語無倫次。
據(jù)王立華介紹,2003年9月7日,他和薛某從西安乘火車抵達南寧,打算在南寧做生意,不料在火車上錢包被偷,身無分文的他們在火車站附近流浪了兩天。9月9日,他們來到南寧市救助管理站??紤]到他們的實際情況,救助站決定給他們救助,薛某被安排住在二樓14號宿舍,王立華住在一樓,與薛同住一室還有另外兩人,一位是來自海南的中年婦女,另一位是上了年紀的廣西老太太。
薛某和王立華向記者陳述,14日凌晨,一名20來歲的保安單獨進入薛住的房間,捂住她的嘴威脅:“別喊,不然就掐死你!”隨即在她身上亂摸,一直持續(xù)了10多分鐘才離開。事發(fā)后,薛想關上門,但門從里面沒辦法關。過了一會兒,那個保安又來了,掐住她的脖子。薛掙脫縮到床角又被強行拉出來。她懇求說:“我已經(jīng)40歲,孩子都十幾歲了,我老公還在樓下呢,放過我吧!”保安全然不顧,用手指粗暴地猥褻其下身,還說了一些淫穢的話。天快亮時,這名保安第3次來到她住的房間,以同樣的方式對她進行了長時間的蹂躪,致使她下身出血。
王立華稱,14日清晨,薛某不停地哭,要求見救助站領導,稱“有個人隱私問題需要反映”。和薛某同住的老太太一大早就離開了,后來,同住的海南婦女金某才向王立華講述了當晚所發(fā)生的一切?!爱敃r我聽了簡直如五雷轟頂!”
三方協(xié)商回到陜西
9月14日星期天,南寧市救助管理站站領導接到值班員的匯報后,集體討論決定,馬上找薛某了解情況,通知保安公司負責人尋找肇事保安馬興發(fā),并向市民政局作了匯報。同時,救助站將王、薛兩人安排到民政部門下屬的軍供大廈住下。
該救助管理站黨支部書記李雪華說,9月14日下午,他與王立華、薛某進行了交談,并為他們提供了兩張15日返回陜西的火車票和100元途中生活補助。次日早晨,王、薛二人要求退票被救助站副站長陳榮德制止后,他們來到南寧市民政局,要求給一個說法。
李雪華還說,15日下午,他和馬興發(fā)所在的保安公司經(jīng)理馮紹淇等人來到軍供大廈,希望帶薛、王一起去報案和到醫(yī)院檢查身體,但遭到拒絕。到16日最終達成協(xié)議,保安公司作為“心理安慰”提供1000元補償,救助站除了重新提供兩張返鄉(xiāng)火車票外,還給每人400元途中生活費,并保證此事就此了結(jié)。9月17日,薛、王兩人返回陜西。
王立華說,事發(fā)后救助站給薛某買了新的內(nèi)褲,被侮辱時帶血的內(nèi)褲被扔掉了。當時他們住在軍供大廈,還有保安看著,無法走出一步,房間電話也被掐斷,多次想去報案都沒有機會。后來,李雪華和馮紹淇再三給他們做工作,無奈之下,他們同意接受適當補償。
李雪華說,事后馬興發(fā)已經(jīng)躲藏,他們只見到保安公司提供的馬興發(fā)寫的一份文字說明,大意是當天晚上去查房,發(fā)現(xiàn)薛某只穿著胸罩、內(nèi)褲睡覺,就去“糾正”她,手“不小心碰到”薛的胸部。薛一下子驚醒坐起來,他就出去了,直到天亮再也沒去過。
保安公司經(jīng)理馮紹淇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沒有侮辱薛某是不可能的,誰都不會相信,憑我當警察的經(jīng)驗,要是真想糾正,口頭上說一聲就可以了,完全沒必要動手,何況還是碰到女方胸部。不過馬興發(fā)陳述的情況并不像薛某說得那樣嚴重?!?/p>
馮紹淇說:“馬興發(fā)在出事那天晚上違反紀律,單獨查房,而且是酒后上班,公司已經(jīng)于9月23日將馬興發(fā)辭退?!本戎菊鹃L卓銘佳承認:“按救助站規(guī)定,晚上查房,必須由兩名值班干部和一名保安一起去,但當晚兩名值班干部疏忽大意,只讓保安一個人去巡查?!?/p>
重返南寧討說法
回到陜西不久,薛的家人發(fā)現(xiàn)薛某精神出現(xiàn)異常,晚上經(jīng)常突然驚醒,大喊大叫。10月17日,薛某在丈夫王立華的陪同下再次來到南寧。
王立華他們找到南寧市信訪局、民政局等部門反映問題,并提出三點要求:給薛某治病,給予適當精神補償,嚴懲馬興發(fā)。
10月27日,當?shù)毓裁窬谀蠈幨虚L崗路一家汽修廠宿舍內(nèi)將案發(fā)后企圖藏匿起來的馬興發(fā)抓獲?,F(xiàn)年20歲的馬興發(fā)供認,9月13日晚,他和朋友在外面喝酒后醉醺醺地回救助站接班。14日零時30分,馬興發(fā)首先在一樓查點人數(shù),然后單獨進入二樓薛某所住的204房間,看到薛某僅穿著胸罩和褲衩睡覺,就走過去隔著胸罩摸弄薛某的胸部。薛某驚醒后,馬興發(fā)趕忙離開了?;氐街蛋嗍?,馬興發(fā)看起了淫穢影碟,2時許,他再次上二樓,趁薛某熟睡之機對其進行猥褻。薛某驚醒后,馬興發(fā)要求與其發(fā)生性關系,遭到拒絕。3時許,意猶未盡的馬興發(fā)無法控制自己,第3次進入204房間……
10月27日,記者前往醫(yī)院,試圖與薛某進行交流。薛表情木然:“我怕,我怕……床邊有人站……”說著說著就哭起來。
11月17日,南寧市民政局負責人稱,薛某入院時,救助站和保安公司暫時為其墊付了3000元住院費。至于這些費用到底由誰來承擔?包括肇事保安在內(nèi)的有關當事人該負什么責任?一切依法辦事。
南寧市民政局表示,民政局專門成立了調(diào)查整頓小組,對事發(fā)當晚的兩位值班人員做出調(diào)離工作崗位、扣發(fā)當月獎金的處理,給予救助站領導行政處分,對救助站進行為期一周的教育整頓。馬興發(fā)已被其所在的保安公司開除,保安公司在內(nèi)部采取了自查自糾等整改措施。
司法難題如何破解
河南籍婦女薛某在南寧市救助管理站遭保安凌辱事件經(jīng)媒體披露后,引起社會各界強烈反響,人們紛紛向薛某伸出援助之手。
目前,此案已依法進入司法程序。廣西法學會專家教授法律咨詢服務中心表示愿意提供法律援助。
11月28日薛某就此事向當?shù)胤ㄔ浩鹪V。12月15日南寧市新城區(qū)人民法院下達民事裁定書,認為“起訴人的請求屬于單獨提起的行政賠償訴訟,應當以行政機關先行處理為前置條件,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和《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的有關規(guī)定,起訴人應先行向有關行政機關申請解決,只有對行政機關的處理不服,才可以向人民法院起訴?!狈ㄔ阂虼瞬枚?,對于薛某的起訴“不予受理”。
王立華說:“從事情發(fā)生到現(xiàn)在,我們一直都在請求民政局和救助站給予合理的解決,但都沒有一個滿意的答復,無奈我們才決定起訴,因此法院不受理此案是沒有道理的。更何況我們本來就是起訴民政局,怎么又能讓民政局去處理?即便交給他們處理,還不就是讓我們回家去?”
廣西華勝律師事務所律師梁標認為,法院的這一裁決理由不充分。第一,薛某是在救助站受到傷害的,接受救助的行為屬于民事行為,所以應該是民事訴訟,而不是行政訴訟;第二,即使法院認為是行政訴訟,但薛某起訴的前提是多次向民政局申請解決無果,因此法院不受理理由不充分。
南寧市救助管理站站長卓銘佳說,司法鑒定薛某屬于“情緒反映”,民政局和救助站已安排薛某到南寧市福利醫(yī)院看病,由救助站負責費用,但問題最終怎么處理還是要通過司法程序。記者問:“現(xiàn)在法院連案子都不受理,怎么走司法程序?”卓銘佳說:“那是法院的事,我們相信法律?!?/p>
“收容后遺癥”暴露的問題
顯然,從收容遣送到救助管理,不論是從管理還是意識都存在著“淺層過渡”問題,而這些問題正是促成惡性事件上演的根源。正是少數(shù)工作人員抱有過去行使收容遣送職能時高高在上、充滿優(yōu)越感的心態(tài),才造成了“收容遣送后遺癥”。
據(jù)南寧市民政局社會福利和社會事務管理科科長崔建國介紹,早前南寧市收容遣送站人手很少,而被收容的人員成分復雜,忙不過來就申請增加了4名保安,由財政按年度給付經(jīng)費。
南寧市救助站2003年8月1日掛牌后,依然留用了4名保安,由保安公司統(tǒng)一負責教育培訓和管理,救助站只管用人。
南寧市民政局副局長楊文山說:“以前收容遣送站的工作人員連清潔衛(wèi)生都交給被收容人員去做。由于長期習慣于某一種工作方式,他們的思想轉(zhuǎn)變還需要一個過程。”
李雪華表示,少數(shù)管理干部思想上存在懶散情緒,還沒有真正轉(zhuǎn)到服務和關愛上來。
除歷史遺留的問題外,救助站目前還遇到一連串現(xiàn)實問題和困難。
編制受限,特別是女管理干部太少,致使救助站有關制度無法落到實處。南寧市救助管理站站長卓銘佳說,按站里的內(nèi)部規(guī)定,女受助人員必須由女干部負責管理,特別是晚上查房。根據(jù)目前的救助規(guī)模,南寧市救助管理站至少應有10名女干部,但目前在一線管理受助人員的僅有兩名,因而無法實現(xiàn)24小時全天候值班。
由于缺乏全面的實施細則,救助對象難以甄別,救助標準也無法統(tǒng)一。來求助的人五花八門,有來要錢、要車票的,有要求治病、幫忙找工作的;個人情況也不一樣,錢物被偷被搶被騙,甚至出現(xiàn)家庭問題來上訪要求救助的,而且絕大多數(shù)都沒有合法的身份證明,相當一部分求助人員沒有提供真實姓名、住址和家庭情況。據(jù)卓銘佳介紹,“南寧市救助站自今年8月份以來救助了100多人,估計真正符合救助標準的只有20來人,有的我們提供了車票,轉(zhuǎn)眼又去退票,其實就是來騙錢?!?/p>
《城市生活無著的流浪乞討人員救助管理辦法》規(guī)定一次救助期限不超過10天,但一定時期內(nèi)重復救助,或者受助人員不愿意離開救助站怎么辦?家人拒絕贍養(yǎng)怎么辦?地方政府無人接受怎么辦?沒有好的辦法來解決。受助人員的伙食缺乏統(tǒng)一標準,乘車憑證提供到哪里比較恰當?危重病人如何醫(yī)治?該法辦都還沒有具體規(guī)定。
救助站成立后相應的配套制度建設也沒有跟上。據(jù)悉,到目前為止廣西民政廳還沒有拿出救助管理實施細則,各地救助站也是各有各的管理制度。南寧市救助站掛牌以后,只是初步擬訂了一些臨時性質(zhì)的內(nèi)部管理實施辦法。
廣西社科院研究員傅慧明認為,對那些“家外來磕頭,家里蓋洋樓”的乞討斂財者前來求助,僅靠救助站一家“獨腿難撐”。救助站必須盡快建立社會聯(lián)動機制,即民政、公安、衛(wèi)生、司法、教育等部門聯(lián)合加強管理,明確相關部門的職能,并以法規(guī)文件形式確定下來。此外對那些不具備求助資格而騙取救助的人,或流浪在外的少年兒童,民政部門一方面應積極研究建立疏散機制,一方面更要對其加強宣傳教育,以便對那些真正需要救助的人提供幫助。
由收容遣送轉(zhuǎn)變?yōu)榫戎芾?,是我國社會主義法制建設史上的一件大事、好事。然而不可否認,在對社會流浪乞討人員由原來的強制性收容轉(zhuǎn)變?yōu)楝F(xiàn)在關愛性救助之后,盡管在硬件設施上有很大改善,但是救助站在管理制度、人員素質(zhì)、思想觀念、工作方法等軟件環(huán)節(jié)仍面臨著嚴峻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