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銘
緣起:喝酒“亂談琴”
畫家董欣賓曾寫了幅字給林友仁:“滬上閑漢林友仁”。
林友仁,古琴界尊長,廣陵派傳人。林友仁的琴聲清新曼妙、冷若冰霜,而琴外的他卻熱情好客、能飲善侃。
我常常跟林友仁說,今天來喝酒,我?guī)Р诉^來做。他就說,好。從來沒有客氣的意思。酒,林老師家惟獨不缺酒,好到五糧液,差到五加皮,一應俱全。菜,不用好菜,素為主。我做菜,林老師打下手。等我做完了,林老師的兩道看家菜也好了。一道是老豆腐、黃豆芽、蘿卜、番茄熬的熱湯。一道是香菇、草菇、金針菇?jīng)霭璧乃崂蔽兜睦洳恕H缓缶褪侨搴糜?,大碗喝酒,大口吃菜,大聲說話。至于“林家鋪子”的菜嘛,豆腐有豆腐的味道,蘿卜有蘿卜的味道,不放一點味精,菜本來的鮮味也就突顯出來了。西諺有YOU ARE WHAT DO YOU EAT,食如其人,真實、清談。
那天晚上,又找林老師喝酒,林老師叫了他的朋友——古琴演奏家姚公白先生一起來。地點在林老師家樓下的小飯館里。姚公白先生的父親是古琴界赫赫有名的大師姚炳炎先生,不過姚炳炎生前的職業(yè)卻是上海無線電二十一廠的會計,手上打算盤,心里打古琴譜,為中國的古琴藝術作出了貢獻。姚公白“子承父業(yè)”,在黃浦區(qū)旅游職校里做數(shù)學老師,課堂上手在黑板上解數(shù)學題,課堂下卻在古琴上撫出“神仙音”。于是,就這么一位大師級的“閑漢”和一位名家之后的數(shù)學老師,旁邊陪著一個記者,在一家小飯館里有了一次絕對登得上大雅之堂的“亂談琴”。
談話者:□林友仁 (著名古琴演奏家 廣陵派傳人 上海音樂學院退休)
○姚公白(著名古琴演奏家 古琴大師姚炳炎長子 現(xiàn)為黃浦旅游職校數(shù)學教師)
△趙銘(本刊記者)
弦音道世情
姚公白:上次BBC來采訪就說起古琴為什么能夠幾千年下來都不衰,在明以前彈琴的人更多,到清就逐漸少了,一個是亂,世道亂,唐宋是盛世,那個時候不要說文人,一般的人都會彈琴。都是一群好古琴的人,文人雅士,琴棋書畫離不了身的。后來到了亂世就逐漸少了,這里有一點可證實的是弦。以前古琴的弦是絲弦,“回回堂”出的絲弦最好。到了明清亂世,彈琴的人少了,以前回回堂出的絲弦供不應求的,到后來居然賣不掉了。大批地運到上海也賣不掉,最后破產(chǎn)了。所以回回堂的絲弦沒人造了,而且那些師傅也不在了。再想要絲弦就買不到了。這樣一直延續(xù)到文化大革命。這個吳景略貢獻大的,他參與了鋼絲弦的研制,鋼絲弦的問世和文革那個時代有關系,文革的時候要求力度、亮度、速度。
趙銘:古琴的鋼絲弦和其他的鋼絲弦有區(qū)別嗎?
姚公白:差不多的,但做得好不好那是很有區(qū)別的。吳景略還在蘇州參與挖掘了絲弦的制造,解放以后也造了一些絲弦。聽老一輩的人說起來,那時候的絲弦不如回回堂的。從絲弦的盛衰就可見古琴的盛衰。到了鋼絲弦的發(fā)明,彈琴的人又逐漸多了起來。到現(xiàn)在,又有人在造絲弦了,一個傻瓜,這個傻瓜當然是很有意義的傻瓜,黃樹志。黃樹志為了不讓絲弦斷絕,個人花了幾十萬,出錢到蘇州,找到了做絲弦的傳人——方裕庭的后代。然后高價去買真絲,3A級的真絲,大量造出來,送人。送給有古琴的人,那時候光送人絲弦,就花了27萬,他自己從加拿大飛來飛去,監(jiān)制。工藝,程序全仿造古時候的造法。所以琴人一彈,愛不釋手。但絲弦在演出的時候就有一個弱點,容易跑弦?,F(xiàn)在人彈琴的力度啊,越來越大。
趙銘:被鋼絲弦訓練成這樣的。
姚公白:但你反過來想一想,我們是有問題的。五十年代錄的音,那個時候都是絲弦的,它的音還是那么飽滿,你說他沒有用勁啊。
趙銘:還是演出的關系,不能讓他跑弦。但古時候是不用演出的,最多幾個文人之間彈彈聽聽。
姚公白:最近我知道黃樹志又在造了。因為很多人用完了,又問他要了,聽說他用6A級的絲造了,更好的絲,而且它的張力到什么程度,絲弦一般到不了鋼絲弦的張力,標準音達不到?,F(xiàn)在它可以超標準音,而且不斷。這次造的拿到香港、臺灣一試,有金石聲。我說你這次不要再送了。
趙銘:他是不是先讓大家試用,用現(xiàn)在的話說是一種營銷策略。
姚公白:不,真送,就算他以后賣,這些投入根本收不回來的。他的弦成本就要500元一副。
(菜來了,酒拿去熱了)
林友仁:來,邊吃邊談。我相信。有錢,完全可以做別的,比如買房子,這個漲得厲害。
趙銘:這完全是一種民間行為,完全是出于對古琴的喜愛。
姚公白:他是為古琴,他很執(zhí)著,就想把湮滅的東西,挖掘出來。就像我們打譜,希望能夠打出好的譜來。把失傳的琴音,尋回來。
(酒上來了)
師徒的傳統(tǒng)
趙銘:你酒放這里,我來。(給林斟酒)你也來一點。
姚公白:我不來。我從來不喝酒,我和我弟弟下放的時候,林友仁經(jīng)常到我家陪我父親喝酒。
林友仁:我那個時候上音樂學院,中午到他家,已經(jīng)過了吃飯時間,他父親還在喝酒,就讓我一起陪他喝。
姚公白:所以后來父親跟我們說,你們還不及林友仁,林友仁還陪我喝酒。我父親年輕時候生活條件太優(yōu)越,所以什么事情都慢慢來,喝酒能喝一天。
趙銘:學古琴,徒弟跟師傅的關系遠遠超過師生關系。我也經(jīng)常陪林老師喝酒。
趙銘:以前像現(xiàn)在這樣有專門學校嗎?
姚公白:專門的學校是沒有的。
趙銘:都是徒弟跟師傅?
姚公白:以前學琴,根本就沒有收費一說,誰都不會把古琴和賺錢聯(lián)系起來。
林友仁:而且你能到老師家學琴,老師就很高興的。我年輕的時候跟夏一峰學琴,大冷天去了,師母一看,哎呀,天這么冷你還來學琴,就用那個炒米花水氽蛋,吃了暖和暖和。那時候夏一峰家很窮,他就靠音樂研究所特約研究員的一點錢,師母也沒有工作,但只要學生來了,不但不收費,還要倒貼。所以現(xiàn)在我對我的學生也像當年老師對我一樣,我的老師們都不在了,我也沒有辦法報答,我只有把他們對我的這種感情,再給我的學生。社會發(fā)展了變化了,有一種東西是不能變的。商品可以,不能商品化,一切都是商品,人也是商品。不行。
姚公白:到現(xiàn)在我也不收費,有時候林友仁也勸我,該收的還是收,這樣學生也懂得珍惜,后來我唯一收費的是對日本人,他們來學我一定收費,因為他們那時欠我們太多。老師就是這樣,就像當時孔子,學生上學就拎一條肉作為學費,老師只要吃飽肚子就行。這也是中國的文化傳統(tǒng)。
修養(yǎng)導致追求
趙銘:我聽說有一些東南亞的游客,到一家樂器店,一下子買好幾把古琴。店里人問他們買回去干什么。他們說,他們并不會彈,買回去,夜深人靜的時候就用手撥一個音,聽這個音從有到無,就感覺是一種享受。
林友仁:古琴的琴音,振動一次可以長達十幾秒。可以修身養(yǎng)性,調(diào)整心態(tài)。我有個韓國學生在中醫(yī)學院留學,他在岳陽醫(yī)院實習,給病人開方子,有時候就讓他們回去聽古琴,說可以調(diào)心理氣。其實古琴能修身養(yǎng)性自古有之,它的聲音純凈,純凈的自然之聲是每個現(xiàn)代人都需要的,浮躁的心情,可以用琴聲來調(diào)節(jié)。
姚公白:有個上師大的,叫朱宏祥,為了學琴,不干了,到小學里去教書法,教書法清閑,是有這樣的人。
趙銘:原來我們學校也有個教書法的老師,戴堯天,近九十歲了,也彈琴。
姚公白:啊,我知道。
林友仁:他現(xiàn)在還去華師大教書。
姚公白:他家里有好琴,我父親在的時候他常來。
林友仁:音樂學院不少琵琶老師,過去都是他的學生,他的琵琶彈得好。
趙銘:所以我就覺得不管是彈琵琶,彈古琴,他們不一定都在從事這樣一種工作。就像你,在教數(shù)學,卻是個古琴名家,真是藏龍臥虎。人家不一定都知道。你父親古琴大師姚炳炎先生當時也是在上海無線電二十一廠當會計,可他卻是琴界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民間有高人啊。
姚公白:這一方面是古琴家的特點,很少是學院里出來的。另外我也不愛張揚,現(xiàn)在只有領導知道我彈琴,教師都不知道。只有一次我?guī)Я饲偃?,那是招待黃浦區(qū)特級教師的茶話會,我彈了一曲陽關三疊。那些特級教師聽了很感動,第一,歌詞聽得懂,第二,很稀罕,他們說這是神仙的音樂。茶話會結束后,他們都對我說,今天最舒服的就是聽到了琴。
趙銘:琴的聲音,你一聽就會喜歡上。
姚公白:但現(xiàn)在年輕人要說喜歡呢,這要看。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人啊,性格不同,有溫和的,有暴力的,有內(nèi)向的,有外向的,有愛說的,有好靜的。要看古琴對不對他的內(nèi)心。有些人可能就喜歡鬧的,節(jié)奏快的,特別是現(xiàn)在這個社會,節(jié)奏本來就快,讓人停不下來。
趙銘:這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在這個紛繁的環(huán)境中待久了,他回過頭來倒要尋找一種寧靜了。
姚公白:這是回歸,人啊,最早的時候就是安靜的,回歸自然,所以不管西方人東方人,性格溫和,喜歡寧靜的人都會喜歡古琴,不知道有古琴的,就會喜歡古典音樂,他們都是自然的聲音。
趙銘:林老師的學生里就有不少外國留學生,還有公司的白領金領。
姚公白:有個日本老太太也來跟我學,她是幾年前聽了我的一張唱片,就朝思暮想要學琴,另外,她家原來是個貴族,家里有一把祖?zhèn)鞯暮们伲髞硭屯ㄟ^出版唱片的地方了解到了我的通訊地址,然后千里迢迢到中國來,見了我對我說,哎呀,我想了三年了,老太太這么大年紀了,學琴很用功,回到日本還給我寄了信,她就是特別喜歡古琴,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歡。喜歡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她原來彈日本箏的,現(xiàn)在她箏根本不要彈,她說,如果她父親知道她學琴,一定不得了的高興。這就是古琴的魅力,可以超越國界,外國的中國的。可以超越時空,古代的今天的。人的文化修養(yǎng),藝術修養(yǎng)到一定程度,都會有一些追求。但你說會有很多人喜歡它,不可能。它不可能成為主流。
樂己還是娛人
趙銘:最近好像古琴入選了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和昆曲一樣?,F(xiàn)在一下子有點熱鬧起來了。學琴的人可能也會多。
林友仁:是好事也是壞事。講事業(yè),事業(yè)的背后是私業(yè),拿到臺面上說就叫事業(yè),很功利,藝術這個東西不是事業(yè)。藝術是人的精神世界向外的顯示,他跟事業(yè)沒有關系?,F(xiàn)在把文化藝術當成一種工具,和藝術本質是相背的。
姚公白:三四十年代今虞琴社搞活動,各地的古琴家集中過來,都是自掏腰包,是一種向往。這種向往是內(nèi)心的喜歡,沒有任何名利的向往,沒有任何私欲的向往,這也促進了古琴在民間不斷地流動,互相交流,根深葉茂,根深就在于民間地互相地傳播和交流。那時候經(jīng)常有雅集,有一次今虞琴社,居然有湘、黔、鄂、皖、渝、冀那么多地方,江浙一帶就更不用談了。那么多人去,大家聚在一起談琴交流,體會琴,感悟琴。他有什么私欲嗎?他就是一種需要。當然扎根民間,也要分不同的人不同的階層,專業(yè)彈琴的人畢竟有限,特別是專業(yè)院校培養(yǎng)古琴的也有限,而喜歡古琴的人未必都能進入音樂學院。這些就是群眾基礎。是古琴獨特的吸引力推動了古琴的推廣,以琴會友,會琴游走天下。
趙銘:這是能把很多人溝通起來的樂器。
姚公白:所以有人把古琴單純看作是音樂也不對,它是一種語言的交流,通過音樂來表達。它是一種情感的交流。
林友仁:還有說古琴不是音樂的。他們只看到古琴是一種道器,但它首先是音樂,就像釋迦牟尼,首先是人,然后再成為佛。情感的交流通過什么來交流,通過音樂語言。沒有情感的音樂是音響,不是音樂。樂者樂也,他和人的身心有關。
姚公白:彈琴的人在情感上下工夫的少了,而純粹是秀美、取悅于人。他不是為了樂己。音樂首先是獨樂樂,然后再是眾樂樂。
趙銘:任何藝術,它都是一種個人化的表達。必須要做到這一點,如果你自己都不感動,機械地操作,怎么讓別人感動呢?
姚公白:對,你都不愉快怎么讓人家愉快,首先我是快樂的,用我的快樂帶給大家快樂。
趙銘:古琴不能讓自己快樂,早就失傳了。它的民間性也在于能讓自己快樂。姚老師你每天彈嗎?
姚公白:我每天彈,我需要,我喜歡。
林友仁:在古代也有專門搞迎合的人,一個叫樂伎,一個叫樂工,現(xiàn)在叫音樂工作者,以前簡單,就叫樂工。音樂是說自己的興致,情致,你自己沒有心,說別人的心,這個無法代表。如果你和人家心相同,同心相應,那你說的話就是人家的話。所以我跟劉少椿先生學琴,劉先生說我彈琴是給自己聽的,你喜歡可以聽,不喜歡可以走。我不能讓所有人都喜歡。
趙銘:所以古琴不是一個適合劇院、音樂廳的音樂。
林友仁:我覺得現(xiàn)在有一個誤會,把一個樂器從民間搬上舞臺、音樂廳,就是一種高雅。我覺得不一定,就比如人類本來就是能歌善舞的,歌和舞和日常生活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而歌舞一離開生活,就失去了他本質的意義,它走向舞臺,更多的人呆若木雞地仰視它,它不能給人更多的快樂了。
趙銘:就像茶道,飲茶的步驟,最根本的目的是讓人喝到最佳狀態(tài)和口味的茶。這樣的過程有實際的功能,如果把茶道當成表演。難免就要造作,等你慢慢演下來,端到你跟前的茶早就涼得不能喝了。
林友仁:古琴的本質是修身養(yǎng)性,修身養(yǎng)性拿到舞臺上是暫時的,現(xiàn)代的人更需要古琴,需要用它來調(diào)整心態(tài),它在民間的功能大過在舞臺。不要認為只有音樂廳里的音樂才是音樂,藝術發(fā)展的成就也不是以從事人數(shù)的多少而定的,音樂廳擴音器里傳出的是“走味”的琴聲。琴社才是古琴的“棲身之所”,三五知己操琴會友,琴聲才悠遠。
不動就是保護
姚公白:上次我們在北京彈,在榮寶齋是嗎?
林友仁:對。
姚公白:那個環(huán)境也很不錯啊?,F(xiàn)在仿佛一走進金色大廳就身價百倍了。就像BBC的人問我這張琴有多長歷史了,我說一千多年了。說明我們中國的樂器早就有了,但我沒有覺得身價百倍,我覺得我彈琴不是因為這張琴,而是我用這張琴表達我的一種心情,一種情感。反過來說為什么這張琴能流傳一千多年,到現(xiàn)在還能演奏,而且越來越好,說明這張琴做得不錯,說明彈琴的人不少,一代一代下來,我也不是祖?zhèn)鞯?,大家都是傳來傳去的,你說傳這張琴的人有多少啊,而且聽我父親說,這張琴解放以前是杜月笙的侄兒借去,掛在墻上,附庸風雅的。解放后他還回來了。
林友仁:現(xiàn)在我們把琴的價格越炒越高,以前沒有這個概念的。
姚公白:過去很多琴人有這種風格,現(xiàn)在人不具備的,什么呢?我的得意的學生,我身后是要傳給他的。有個記者說,那我趕緊學學。(大家大笑)我說你要學啊,我要傳的人在你前面有幾百個人呢。換言之,中國古代古琴,連綿不斷,流傳到今天就是因為有很多人喜歡,這是基礎,這種基礎是無法滅掉的。但你要有廣泛的群眾基礎那也不可能。
林友仁:也沒有必要。
姚公白:人啊,隨著時代的變化,吃的東西都在變化,何況個性。
林友仁:轉基因啊。(大笑)
姚公白:吃得越來越精細,最后發(fā)現(xiàn)要吃粗糧了,因為那些更貼近自然。就像古琴的聲音,節(jié)奏慢,其實他很貼近自然,貼近人的語言,貼近人的情感。這樣的東西到一定程度,回過來一聽,啊,原來還有這么好的音樂。
林友仁:所以不能都按照時代的需要,時代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不需要的就改,就扔。等下一個時代來臨了,我們又需要了,再到哪里去要呢。還有現(xiàn)在都講時尚,時尚是什么,你知道了就不時尚了。
姚公白:就像以前,人人手里拎著個四喇叭,當時很時尚,現(xiàn)在想想太傻了??粗枷永?。
趙銘:的確,越時尚越容易過時,而且不堪回首,倒是有一些經(jīng)典的能夠永遠流行。
姚公白:服裝里的黑白是永恒的,就像中國的陰陽。
林友仁:中國的水墨畫。
姚公白:中國的圍棋,也是黑白。
趙銘:但是沒有辦法,人是要折騰的,不折騰不知道什么是好東西。你直接告訴他,沒有用的。就像吃東西也是,他只有嘗過一圈不好吃的,才知道,好吃的東西就這幾樣。而且這個過程的體驗也很吸引人,誘惑人。
林友仁:現(xiàn)在講現(xiàn)代意識,什么是現(xiàn)代意識,沒有統(tǒng)一的說法,但我覺得有一種說法有道理,現(xiàn)代意識就是反樸歸真,西方人開始醒悟了,但已經(jīng)晚了。生態(tài)破壞了要挽救很困難。
姚公白:不是講開發(fā)是為了更好地保護嗎?有些時候應該理解為不開發(fā)就是保護,古琴也是這樣,好好的東西放在那里,不動就是保護。
(給林斟酒)
林友仁:所以我說啊,對古琴是否會消亡不必杞人憂天,更不必大動干戈。早在唐代,詩人白居易,他作的《費琴詩》當中就寫到“絲桐何為琴,中有太古聲,古調(diào)淡無味,不稱今人情。”唐代就叫著要消失了,怎么今天還在呢?因為它從制琴、記譜法、琴論到彈奏都已成體系。更因為它可以脫離學校教育,在民間自由傳承。一炷爐香,一人彈奏,樂在其中。這和中國文化是一脈相承的?,F(xiàn)在上海學古琴的最小14歲,二十幾的有幾十人,還有中老年。這樣就夠了,從來就是這樣的。
趙銘:最近有個“女子十二樂坊”在日本很紅,在中國也引起了很多年輕人的關注,她們的形式很受年輕人喜愛。
林友仁:搔首弄姿對吧??赡軐鹘y(tǒng)音樂的普及有點用處。
姚公白:音樂欣賞是分階層的,每個階層的人需要是不同的,她們用了很多演奏外的肢體動作,可能在某一種階層的人中,就需要這樣來演奏。
林友仁:我發(fā)現(xiàn)啊,不管古今中外的藝術,到了最高層次,狀態(tài)都是一樣的。我有時候看鋼琴大師的演奏,大師啊,霍洛維茲,魯賓斯坦,我發(fā)現(xiàn)他們演奏的狀態(tài)跟彈古琴是一樣的,根本沒有多余的動作,很安靜,很平靜,但是你會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