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　飛

古樹

村口惟一的古樹，是村莊的標(biāo)志，也是村莊的壽星。爺爺說，從前他的出生地，長著數(shù)不清的古樹。日本鬼子燒村莊時，把古樹也燒得所剩無幾。幸存的幾棵古樹，被雷電燒過，但沒有死。大煉鋼鐵那年，惟獨(dú)一棵古樹，從刀斧的熠熠寒光中，死里逃生。

爺爺說，這棵古樹是神樹，不能隨便動。他說有一個好吃懶做的光棍，爬到古樹上，從鳥窩中 陶鳥蛋時，摔死了。有一個逃荒的外地人，想從古附上砍幾個枝椏燒火做飯，結(jié)果枝椏沒有砍下來，卻把自己的一根手指頭弄掉了。爺爺?shù)脑挷豢扇?，也不可不信?/p>

野浴

沐浴更衣后的月亮，踱出暗香四溢的深閨，更加光彩照人。水鳥們都已安睡。河水靜悄悄地充淌著，閃著神秘的銀光。村莊外面的墓地，是阻先安息的地方。小路兩邊的莊稼、果樹和蔬菜，長得很茂盛。草叢里蟲聲和蛙聲四起，風(fēng)兒醉了。

村女們結(jié)伴而行，到野河裸浴。她們像一群俞偷下凡的仙女，羞澀全無。她們互相追打、笑罵。她們浸泡在干凈的河水中，浸泡在干凈的月耙中，浸泡在樹上飄下的葉子和花瓣中，浸泡在自己的笑聲和歌聲中。一顆流星從她們頭頂飛吐，墜落到飄來藕花香味兒的地方，她們聽見遠(yuǎn)處村莊里的狗叫聲，聽見村口親人的呼喊聲。

早帽

草帽是民間的向日葵。在麥地、果園、村口、水邊，這樣的向日葵隨處可見。曾經(jīng)，我向一個戴草帽的漢子問路，他說，“你坐我的馬車，我送你一程。”當(dāng)我向一個戴草帽的女子討水喝，她吧辮子一甩，跑進(jìn)小屋，舀出一銅瓢井水，笑著看我喝下。

樸實(shí)的哥哥呀，什么時候，我才能再坐你的馬車，聽你唱那些野性而熾熱的歌謠?善良的姐》且呀，什么時候，我才能到那個群山環(huán)繞的村子，再喝一瓢那甜美的井水，再聽一聽你燦爛而芬芳的笑聲?

水桶

井里有個月亮。我把井繩放到井底，把井水提上來。井里的月亮像一只銀碗，破了，又漸漸圓了。鄰屋丫頭到井邊梳洗。我?guī)退蛄艘煌熬吞羝鹨粨?dān)水回家。兩只水桶里浮著兩個月亮。風(fēng)兒把一只熟透的果子，從樹上摘下來，砸給不說話的石頭看，狗的叫聲，裹滿月光和野花的香味兒。

絲瓜

秋風(fēng)馱來了一場細(xì)雨。絲瓜藤抓住時機(jī)，一個勁兒地長出絲狀的小手，抓牢繩索和樹枝。一個勁兒地開出一朵又一朵金黃耀眼的花朵，，偶爾有蜜蜂和蝴蝶飛來做客。一些背部長著斑點(diǎn)的光潔的小甲蟲，躲在寬大的綠葉后面，干著它們最喜歡的事情。

風(fēng)兒抱著月光下的絲瓜花做夢。絲瓜一條又一條掛在風(fēng)中，掛在鳥鳴聲中，像翡翠。母．親說，沒料到會收獲這么多寶貝。

磨刀石

一塊平常的石頭，被祖父從河邊扛回家，放在井旁。祖父常常一邊往石頭上澆水，一邊麻利地磨菜刀，磨柴刀，磨鐮刀，磨剪刀。刀和日子越磨越鋒利，一不小心就會把祖父的手指碰傷。磨刀石認(rèn)識祖父的咳嗽和傷口，認(rèn)識每年掛果的那棵桃樹，認(rèn)識每年都要飛回老屋的那些呢喃的燕子。磨刀石漸漸瘦了，祖父的背漸漸駝了。

還是那口水井望著月亮。還是那個月亮照著故鄉(xiāng)。還是那塊磨刀石看著我，長夜不眠，滿臉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