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昌勝
去年農(nóng)歷二月二日,我特地回到家鄉(xiāng)寨頭去看那傳統(tǒng)節(jié)日——“二月二”蘆笙節(jié)。
這天中午,我乘坐車子從縣城出發(fā),幾個分鐘后就到家了。家里,妻子正忙著給女兒們梳妝打扮,以便去踩蘆笙。我趁此空隙在走廊上來回走著,之后便扶著走廊的靠椅欄桿朝遠望去,層層疊疊的瓦房和灰白色的磚房全印在我的眼眶男,好一個名實不虛的千里苗疆門戶、千戶苗寨??!樓下,有幾位青年小伙子在嘰里咕嚕地講話,我問了他們,他們告訴我,剛才村里有人通知,說是今天下午一點踩蘆笙,叫大家趕快梳妝打扮去。我聽了以后便對妻子說:“今天我i門一起去看踩蘆笙吧!”
我先到鄰居家里看一看,只見鄰居吳大嫂在給她女兒阿珍的頭包絲帕,還要戴上那些銀飾才算打扮完畢。眼前的阿珍是位眉毛清秀,一雙大大的眼睛,嘴唇微微一笑,就露出那潔白、整齊的牙齒來,兩個小小的酒窩在嘴角左右兩邊顫動,更顯出阿珍的雅氣不口美麗。吳大嫂整整花了近兩個小時的時間,才把阿珍打扮結(jié)束。
時間是下午一點多了,阿珍和她的姐妹們才往蘆笙場走去。吳大嫂跟在阿珍的后面,一邊走一邊看,一邊給阿珍修整服飾,好像還沒有妝扮好似的。太陽暖暖地照著,銀飾發(fā)出耀眼的光芒,阿珍捧著壓領(lǐng)輕移蓮步,真像個下凡的仙女。人們都投來愛慕的目光,小伙子們爭著向她打招呼,她頻頻致意。我和妻子跟隨在后,也覺得全身上下添了幾分光彩。蘆笙場到了,場地較為寬敞,位于寨子的南面,320國道從它的左側(cè)穿過,場地左側(cè)是天然形成的梯形帶子邊坡,周圍都有住房。因此,前來觀看踩蘆笙的人,多半喜歡站到這個帶子邊上觀看。柏油路邊上的人固然很多,居高臨下,而且南來北往的車子川流不息,車上的人見到這種精彩和難得的場面,無不停下來,觀賞一下蘆笙場面,一飽眼福。蘆笙場上,幾位英俊的小伙子,身著一色的青布褲掛,青色頭帕包得高高的,在吹著蘆笙。蘆笙在嘟嘟地叫,富有節(jié)奏,很精神。有兩個隊的姑娘在跟著小伙子吹的蘆笙曲調(diào)踩著,蝴門的穿著都和吳大嫂的女兒阿珍一樣,把吹蘆笙的小伙子圍成了兩個圓圓的線圈。這時,阿珍才領(lǐng)著姐妹們另起一排加在行列中,也跟隨著蘆笙曲調(diào)有節(jié)奏地踩著。踩蘆笙的人越來越多了,場上由幾個圓線圈增加到十多個圈子;觀看的人也越來越多了,我左右一看,四周都是人,而且還擠得滿滿的,人山人海。
太陽快要落山了,蘆笙場上的小伙子們不但用力去吹那富有節(jié)奏和旋律的蘆笙曲調(diào),還要隨著曲調(diào)移步跳動,他們也覺得疲倦了。踩蘆笙的姑娘們,雖然擺動的舞步強度不大,但移步了幾個小時也算夠累的了;加之她們還要顧及那一身的銀飾,也該休息啦!
西邊山頂上還停留著玫瑰的太陽,余興未盡的小伙子和姑娘們還要到離寨子不遠的南面山坳上去對歌;年長的人就回家去料理家務(wù),準備酒飯招待客人。我與原來的好友張光祥到歌場去,歌場上人山人海,人比往年多了,但唱歌的形式仍然依舊,變化不大。場上可見:有用歌聲去邀請對方(姑娘)對歌的,有用口哨去叫對方唱歌的,有用打手勢去叫對歌的。歌聲、哨聲交織在一起,歌聲陣陣。瞧吧!有初戀的青年男女坐在草坪上互相傾吐愛慕之情;有已婚的少婦與原戀人在敘著舊情;有群體的中年男子與另一群體的中年婦女在敞開歌喉地對唱著古歌,他們無拘無束,悠閑自得,這是我們苗族人的傳統(tǒng)習(xí)俗。了一下,笑瞇瞇地說:“嗯,味道不錯,不知道沙漠里有沒有草吃,哈哈?!?/p>
“面包會有的,草也會有的?!蔽倚α艘幌?,彎下腰,扛起自行車。
前面的路更加難行。大地龜裂,風(fēng)化的石頭由遙遠的山上沖下來,河谷一樣寬深,道路變得面目全非。很顯然,這里歷經(jīng)暴雨滂沱,激流涌進戈壁,沖刷著大地,但大地卻無力挽留住嘩嘩的雨水,所以地面依然手涸而絕望,雨水從各個龜裂的地縫中逃遁或被陽光再度蒸發(fā)。
我們騎一段,推一段,扛一段。旅游鞋被沙粒燙得鞋后跟都變了形,干裂的嘴唇飛滿了沙子。衣服上泛起了白花花的鹽霜,而新的汗水又與鹽花與肉體攪和在一起,奇異地難受。
韋新脫了衣服,光起膀子。
“太陽會曬裂皮膚的。”我警告他。
“這樣很舒服。”韋新哼一句。
走著走著,耳畔仿佛聽到一種沙啞的吼叫聲,但緊接著卻是一陣狂風(fēng)刮過。還沒等我們反應(yīng)過來,便見前方不遠處,沙粒被大量地卷起來,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黃色沙柱,狂風(fēng)拽著沙塵,不停地旋轉(zhuǎn)著上升,沙粒在空中互相磨擦,發(fā)出鬼一樣可怕的呼嘯,令人毛骨悚然!
“我的媽呀!不會是沙漠風(fēng)暴吧?”我大驚失色地喊一聲。據(jù)我所了解的知識,沙漠風(fēng)暴所到之處,可以雷霆萬鈞之力掃平道路上的一切,甚至連駱駝也會被它拋得無影無蹤。如果真的遇上了沙暴,那我們的小命可就玩完了。
所幸的是,這大概不是沙暴,而是一陣氣流很強的龍卷風(fēng)。如果它再近一點的話,恐怕我們也被黃沙卷上了云天。雖然這樣,晴朗的天空仍然被黃沙遮掩了,世界變得一片迷茫??耧L(fēng)攪起沙粒,打在臉上,針扎一般地疼。我們跌跌撞撞,像是掉進了恐怖的迷宮。好不容易摸到一方凹地,攤倒在那里,仄起耳朵聽上面呼嘯的吼叫。
好在這陣龍卷風(fēng)很快就過去了,但此時天色已晚,我們也不打算繼續(xù)往前趕,準備就地露營。
我取出干糧,沒有水,咬了兩口就不想咽了。我抓住水壺在耳朵邊搖了搖,一倒,壺嘴里鉆出一撮沙子。
“喲,皮膚起水泡了!”韋新摸著肩膀,驚叫一聲。
我湊前細看,可不是嗎,他的肩膀打起了好些水泡,爛了的地方,沾滿了沙粒。我輕輕地用衛(wèi)生紙為他擦掉水泡上的沙粒,笑著說:“叫你別光膀子,這下不舒服了吧!”
皓月當空,在點點繁星映襯下的戈壁灘宛若披上了一層銀紗,顯得那么綺麗、飄渺和神秘。我們和衣躺在無垠的“大床”上,度過了一個靜謐難忘的夜晚。
又是一個無遮無掩艷陽天!
道路不但不見好轉(zhuǎn),而且黃沙覆蓋得越來越厚。我們推推、扛扛,自行車在這種地方幾乎成了一堆廢鐵。最后,我們終于狠狠心把自行車扔掉了。我們背起行囊,一步一步朝前走。前方一道沙丘,又一道沙丘,連綿起伏,婉蜒如龍。啁,沙漠!終于看到了夢寐以求的沙漠。黃沙鋸末灰似地堆積著,有的沙丘竟高達二三十公尺,山巒一樣。茫茫一片,一直鋪到天的盡頭。
我們甩掉塞得鼓鼓囊囊的行囊,撒開雙腿歡快地奔過去。
沙漠里哪里有什么草可吃!這兒仿佛是另外一個星球,沒有綠草和溪水,沒有禽獸和人煙,也沒有文明和野蠻,所有的嘈雜紛亂都在這里消失了,只有風(fēng)與熱在搏動,只有沙在冥冥之中昭示著某種生命的存在。
我的靈魂,將會在沙漠中悟到什么?
我們奔進沙漠,一口氣跑了好遠好遠。終于跑不動了,便仰躺在沙漠上喘息。但過了一會兒,我們又爬起來接著跑。我們的情緒被這蒼邁、博大、豐厚飄逸的沙漠景觀激動起來,我們蹬掉鞋,脫光衣褲,哇哇怪叫著,赤身裸體在沙毯上打滾。這沙毯非常有趣,太陽被云層遮住時,它格外地涼爽,但太陽一露臉,它立刻就變得異常的滾燙,把我們灼得齜牙咧嘴。
茫茫風(fēng)沙中走過來一隊駱駝。駱駝主人支援了我們一壺水。駱駝莊嚴地遠去了,沙漠上留下一串串長長的蹄印,省略號似的。但只一瞬間,蹄印復(fù)被沙粒所覆蓋。唉,駱駝,這不幸的動物,從降生到塵埃的那一天起,就命中注定要一輩子走一條艱難的路!
我們沒有勇氣繼續(xù)往前走。我們沿著沙漠的邊緣又走了兩天,來到了黃河北岸。沙漠延伸到黃河邊,被滔滔的黃河水擋住了去路。但是,沙漠似不甘就此停住,沙粒前呼后擁,不顧一切地沖擊著黃河??蓱z的黃河,面對沙漠的沖擊,不禁惱羞成怒,它咆哮著把成堆成堆的黃沙吞進肚里。然而,黃河的肚子到底有多大容量呢?雖然黃河是一條龍,但總有一天它的肚子也會被黃沙填滿的。這一天一旦到來,沙漠就會肆無忌憚地越過龍脊,無休止地向南擴張、擴張……
我感到十分震驚。作為黃河的子孫,我是不愿意看到這一情景的。我愛沙漠,沙漠可以使我廓漓人生中的許多迷津,但我更愛綠草,綠草可以喚起我對生命的無限熱望。
沙漠,你不能再擴張了!
我與韋新邊祈禱邊向沙漠的盡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