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計會
蔡琰
風雪自你的雙腳鋪向遼遠。
穿過你的顱骨點燃堅硬的黑夜的火焰此刻圍困在嬰孩的哭聲中。你毅然地別過臉去,淚水的星光,使北中國的夜晚因此而有些許的光亮。
—道鞭子,閃電一樣驅(qū)趕著你,以及馬車輾碎殘戈和苦痛。哀怨的胡笳(十八拍,是十萬八千里路),絕望的硝煙和流水,自內(nèi)心涌出,你用盡—生也無法走出那—根又—根纖弱的弦,那場永遠沒有停息下來的風雪。
此去經(jīng)年,你常常在弦上眺望,花開花謝,失落異域的花瓣,猶如指尖上的月光,難以覆蓋傷口。
朱淑真
深綠色的葉簇下面那幽暗的流水逐漸上升到睫毛,甚至淹沒內(nèi)心。
你的手掙扎著,舉起頭顱,菊花枝頭的清香,憂郁的綻放。
那是詩歌的光芒——
讓被風雨洗劫過的空寂的內(nèi)心,以及幽暗的水面重新泛起生命的波光。
穿過指間的流水,載不走你的孤傲和芬芳,也載不走寒夜和殘愁。
你長久地佇立著,淚流滿面。
一種聲音涉水而來,猶如苦雨,長夜敲打著空空蕩蕩的骨頭:平平仄仄,曠古的清音,環(huán)繞著你滴血的枝頭,直至落花被流水沖走……
李清照
沿著那條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的秋徑,你走向一朵菊花的寂莫,或梧桐雨的凄清。
然而,在路的盡頭,你猛然推開夏日的大門——
一束熱辣辣的陽光!
萬千金色的箭簇穿透你內(nèi)心的愁云。
血!陽光下飛揚的血!自烏江河畔飄來。你纖敏的手指觸到一顆心的跳動。
它是那樣遙遠,而又那樣真切。
像那把銹跡斑斑的劍,依然在風中錚錚作響。
倏地,一朵火從你胸中騰升,直擊夏日的大門;瞬間,門上留下一首火花四濺的絕句。
你身后陰霾的天空、沉淪的大地、商女的笙歌,以及滴淚的梧桐,全都淹沒進血色的光芒中。
僅留下一顆心,那隱隱的傷痛。
柳如是
很多年前我就注視著斷崖上那片深綠色的藤蔓。沿著黑褐色的巖壁堅韌生長的藤蔓。卑微的藤蔓。我叫不出名字,查遍植物志也無法對上號。多年來,它一直在攀爬,在我的視野里,縱橫交錯的觸絲編織著自身命運的迷宮。后來我聽說這是來自秦淮河畔的—株弱柳變的,但陽光下顫蕩的葉簇卻無法尋到脂粉的氣息,只有綠色的火焰緘默地燃燒。當風雨來臨,它的根須依然緊緊地抓住苦楚的懸崖,火焰里溢滿沸騰的淚水。(而這非關(guān)氣節(jié),命運使然。)我總覺得,它攀爬著,在黑夜或陽光中歌唱、生長,并不是依靠斷崖的庇護,反而使荒涼的斷崖充滿朝氣和生機。在歷史的叢林中穿行,無數(shù)的參天大樹擦身而過,我卻無法記??;而荒涼的懸崖上那叢深綠色的藤蔓,它的根須卻深深地扎進我的腦海中,留下攀爬的背影……
秋瑾
你是最初蘇醒的人。黑暗在你的上方,在胸口或頭頂。如巖石,壓制你的喘息。森林里彌漫著腐敗的氣味,讓人聯(lián)想到巨獸被撕咬后化膿的傷口:或時間落葉遮不住的王朝發(fā)霉的陰影。哪里有路口?你的手猛地抽出那把不惜千金買來的寶劍,銀色的劍光舞成—輪滿月,從歷史的沼澤地里冉冉升起,照亮你的臉龐,以及無所不在的枷鎖。腥臭幽黑的水面散發(fā)著蚊蚋的縱唱,仿佛遠處高樓那群茍活者徹夜不息的笙歌:或奴顏媚骨的喧笑。淚水不知何時爬上你的臉龐,像草叢中的星子。你決意將劍一揮,在漆黑的天宇刺破一角滴血的黎明。那是靈魂的出口、生命的祭壇:那是你率領(lǐng)后醒者斬碎枷鎖走出沉重黑暗的方向。翻越秋風秋雨,翻越?jīng)坝康难獫?。那鏗鏘的足音,擦亮森林的暗夜,在身后激蕩成一曲泣血的頌歌,被歲月的嘴唇永久地傳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