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才讓
傳說
起源:神變的獼猴授了戒律,它遠(yuǎn)離了普陀山上的菩提①。當(dāng)善與向善的邪惡靈肉相合,神土里就長出了五谷,樹葉就遮蔽了胴體。
禿頂?shù)纳駥W(xué)家終于走出他的山谷,那廟宇的建筑者已安然睡去。
我也聽說更多的,演繹格薩爾王的說書藝人,早就化為飛鳥逝于天際。
只有雪域的陽光普照著萬物,在高處和遠(yuǎn)處,使誕生著的繼續(xù)誕生,已消亡的再次孕育出奇跡。
靜地
落戶
圣地的冰雪之花誕生的那年,一個僧人在佛光里頓悟了生死②。
一座寺院建成了,山南的那座白塔,使跋涉者停止了遷徙。
那時我還沒出生,我的曾祖父因罪孽而被葬于水域。
當(dāng)死者巡視并修剪過的柏木,漫山遍野高貴挺拔的時候,一座村莊己悄悄擴(kuò)展了它的疆域。日漸形成城鎮(zhèn)的樣子。
現(xiàn)在是春夏之交。我的先人們始終緘默不語,而土地依舊肥沃著,五谷一下地就幡然蘇醒。
寺院背后的雪山像人一樣思考了一冬,就讓源頭的溪水豐富起來,它深情凝視著的黑錯小鎮(zhèn),已被地平線拉遠(yuǎn)了一千多米。我的寂寞
當(dāng)我沿著桑多河又回到山中,我便再次目睹了這世外的凈地:—“座寺廟前,晚課的鐘聲使山林更寂:一輪月暈下,修行的喇嘛己汲取了山泉。
歡喜佛的子民們,像樹葉一樣閉上眼睛,舒 展著他們暗藏血脈的身子。
在白天,那些異性的山神們,讓風(fēng)溫柔地吹拂著樹梢,讓草輕手輕腳繞過巖石,讓、禽走獸安詳?shù)爻了谧约旱念I(lǐng)地。
而在夜里,因為傾慕和向往,它們偷偷地讓山體相互移近了幾尺。
我招寂寞掏出來,我的寂寞與塵世無關(guān),但在這萬物—脈的凈地里,我的寂寞仿佛那些沉入桑多河底的沙子。
靜坐
在世的倒影
群島已退隱山林,野獸深匿了它們的蹤跡。
我—個人坐在山坡上,遠(yuǎn)處是巴顏喀撿起伏的玉脊,近處是—大片又聾又啞的赭色草地。
那個寺院的活佛已圓寂了。檀香樹下的農(nóng)婦大夢初醒就有了身孕,檀番樹的枝葉還未脫盡綠色,它也在靜寂中夢見了自己的來世。
尕海湖畔的野草,又將根須伸進(jìn)水里。我俯下身,看到了自己在世的倒影,被水波鼓蕩得模糊不清。
我終會離開這里,離開這里……
我想我是厭倦了這秋風(fēng)翻動下的無窮無無盡的日子。重現(xiàn)
我有時候正在干一件事或說一句話,卻突然發(fā)現(xiàn),這件事這句話在過去的某個時間里,早已干過或說過了。
情況就是這樣,預(yù)兆出現(xiàn),而我朱曾留意。
就像今夜,我打開了一本佛經(jīng),終于找到某一頁止的某一句,而這一句早己被人畫上橫線,且在旁邊寫著只有我才明白的偈語。
難道是前世的我,也在今夜這樣的時辰,抱著同樣的目的找到了這一句。
時間之水緩緩流逝,它帶走了我的青春、往事和秘密。它會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跳出來,讓你在輪回中重新踏上過去的痕跡。
記得當(dāng)時我怔了半響,忽對生存的意義產(chǎn)小了懷疑。
沉思
查找一個熟人
我有時下班回來家里靜悄悄的,妻子女兒都不在家,陽臺上植物在生長。
我注意到我的心情像透明的液體。
我自動地翻松花盆里的土,平整好,并澆些清水。就像現(xiàn)在,我自動地翻開電話簿,查找一個熟人的地址。
以前我很少說話,疏于交際,時常像匹沉思的豹子,在山凹的避風(fēng)處把頭埋得更低。并在冷色的瓷磚上,緩步踱來踱去。
我覺得我就是里爾克筆下的象征主義的豹子。
椅子
上班了,他們陸續(xù)到來,平民的椅子就冷掙地滯留在世上,讓臀部趨向安靜,讓心事沉定下來。
下班了,他們有可能在瞬間走得干干凈爭。留下它們,像一個個被打開的女人,在羞辱里收斂了容納的個性,漸漸變得陰郁,生出寂然的背影。
但他們過慣了喝茶看報的生活,誰也不在乎它們,都不驚慌。
我是在周末加班的時候,偶爾覺察到它們,突有一種莫名的恐懼。
旅行
途中
謝了頂?shù)哪莻€僧人,又站在河邊,心曠神怡了一陣。
我在趕車的路上,又一次分享了他的歡愉。
這時是春天,落寞了一冬的榆樹,想重新發(fā)芽。安靜的河道里也有了水的私語。
招待所里,我放下書本,推開窗戶,忽然聽到了詩神央金瑪像手指劃過絲綢時的輕微的喘雪下得正緊。房子低垂著它的屋檐,十幾年來它始終
歌者行吟過的土地上,那些“中秋沉重的紫色草穗,深深地,深深地一躬到地”③。
露珠停留過的草葉上,女神綠度母留下了芬芳的氣息。
我徒步行走,帶著茶葉和銀子。途中的風(fēng)馬旗遁入夜色,而瑪尼堆上的黎明又將慧光布滿天宇。
從寧靜的河到消逝的海子,“……天哪,我正穿越著的土地是多么廣闊”④。
就這樣在驚嘆中暴露了深藏于心底的不可言傳的秘密。喘息
謝了頂?shù)哪莻€僧人,又站在河邊,心曠神怡了一陣。
我在趕在的路上,又一次分享了他的歡愉。
這時是春天,落寞了一冬的榆樹,想重新發(fā)芽。安靜的河道里也有了水的私語。
招待所里,我放下了書本,推開窗戶,忽然聽到了詩神央金瑪像手指劃過絲綢時的輕微的喘息。
感傷的風(fēng)光
雪下得正緊。
房子低垂著它的屋檐,十幾年來它始終一聲不響。我的父親在衰老的過程中,也曾是這般模樣。
妹妹在野外私定了終身,但我不動聲色,也像房子那樣保持著沉默。
我只動色于:三月早已過去,我的遼闊的山川,在風(fēng)雪中寂然延伸,延伸到我想象不到的位置。八月
太感傷了啊,我的青春時光像干草一樣,被一車一車運走。
每一車都蘊(yùn)藏著隔世的月色,每一車都有黃金打就的陽光。
且不說田野里那安然下墜的乳房,也不說那藏紅花瘋長的山梁上,煨起的縷縷桑煙,已不在低空輕揚(yáng)。
太感傷了啊,八月的西傾山下,漸漸退去的是三河一江的吟唱⑤。
圣俗之間
寂于路上
晚歸的人低頭趕路,他身披袈裟,面色凝重。身后是越撇越遠(yuǎn)的雪線,前頭是“七情六欲:豐碩、空虛、轉(zhuǎn)瞬即逝”⑥。
山頂一輪冷色的白眸,腳下一片被丈量著的銀光。
我起身前往郎木寺的那天,聽說前莊的仁欠喇嘛寂于返鄉(xiāng)的路上,他的身上落著一層深秋的清霜。
《生死書》⑦中說:他只是過早地完成了他的夢想。醉歌毀為美色兮,是銀飾的姐妹;化為落葉兮,是背時的愛情;渺若青煙兮,是昨日的修行。
就這樣我遠(yuǎn)離紅塵,不帶走一兩白銀?!⑨專?/p>
①藏族的起源據(jù)說與“獼猴變?nèi)恕边@一傳說有關(guān)。
②青海人宗喀巴創(chuàng)立格魯教派,傳遍西康、青海、蒙古等地。
③藏族當(dāng)代著名詩人丹真貢卜《春愿》中的詩句。
④藏族當(dāng)代作家阿來《三十歲時漫游若爾蓋大草原》中的詩句。
⑤甘南藏族自治州境內(nèi)有“三河一江”,即黃河、洮河、大夏河和白龍江,橫穿甘南,蜿蜒東去。
⑥藏族當(dāng)代青年詩人維色詩作《1990年的沐浴》中的詩句。
⑦藏族當(dāng)代大學(xué)者美籍華人索甲仁波切著有《西藏生死書》一書,內(nèi)容談及在宗教意義上如何看待生與死的問題。
創(chuàng)作手記
大學(xué)時讀中國古典詩詞,我便向往于古人與大自然相知相融時鶴妻梅子竹菊友的情趣,更驚羨于他們邀月邀游快意胸襟的行致。待到成家立業(yè),卻發(fā)現(xiàn)昔日向往與驚羨的,而今已日漸成奢望。因此,更多的時日,我便讓自己陷入冥想,讓想象的翅膀在平靜得近乎死寂的生活的河面上激起層層漣漪。就這樣,冥想,使我的心靈有關(guān)的行旅漸漸展開,使我的另類生活有了迷幻的愉悅的色彩。
我慶幸自己是個小地方的生活者,因為居地的“小”與“閉”,我才與喧器和浮躁是有了一定的距離,也能夠游離于快節(jié)奏的都市生活之外,不被過多的欲望所迷惑,且有時間經(jīng)歷并深味現(xiàn)代人的另類心靈生活,有機(jī)會將其予以整理,付諸文字,獻(xiàn)給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