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酒官這個官名,我的心就像打翻了一只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其實,我今年才27歲,原是紅聲器材廠那個有6000多工人的宣傳科一般干部。為了我們廠的生存,為了全廠6000多兄弟姐妹的飯碗,我們廠也只有隨波逐流,借訂貨洽談會的名義大擺酒席,把與我廠有業(yè)務(wù)關(guān)系的客戶和得罪不起的頭頭腦腦們都請到餐桌上來。有一次,酒過三巡,宴會進入高潮。一個被稱為“酒仙”的什么處長向我們廠的一把手羅廠長敬酒了。此人生得牛高馬大,滿臉泛著紅光,在酒場上大有一掃群雄之氣概。不僅如此,且此公在銷售圈內(nèi)大權(quán)在握,頗有號召力,是個舉足輕重的角色。
羅廠長雖年富力強,卻不勝酒力,他望著足有半斤重的一杯酒,連連陪著笑臉推諉著:“使不得,使不得,萬萬使不得?!本葡沙伺d而來,沒想到羅廠長會當著眾多來賓的面掃了他的面子,臉上頓時流露出不悅之色,重重地將酒杯放在桌上,粗聲粗氣地:“怎么啦?當廠長的看不起我們這些跑業(yè)務(wù)的是嗎?……”他這一句帶煽動性的話,立即得到了幾個銷售科長的響應(yīng)和支持:“是嘛,這酒喝得不夠味,還訂什么貨嘛……”羅廠長一聽,左右為難起來,眼看耗資數(shù)千元的宴會就要泡湯,心痛不已。作為這次宴會主要操辦人的我,想到廠里的利益,也想到自己那一點點稍有的酒量,我責(zé)無旁貸,沒有了退路,便挺身而出來到那位酒仙處長面前,大咧咧地接過他的酒杯,說:“我替廠長喝。”
酒仙處長睜著一雙血紅又色迷迷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在他那雙醉蒙蒙地眼中,發(fā)現(xiàn)了我的年輕、我的漂亮和大方。一劑強烈的興奮劑立即流遍了他的全身。他高興得快要跳起來,連說:“好,好,有這么一位漂亮的小姐陪酒,小弟舍命了?!?/p>
“不行,要代就要連代三大杯。”其余的賓客們都來勁了,吆三喝四地將我圍住。剛剛冷場的酒宴一下又掀起了高潮。
“三大杯就三大杯!不過,我有個條件,三大杯我全喝下,你們都必須與我們廠簽下銷售協(xié)議?!?/p>
“行!”在這樣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面前,那些供銷科長們都爭先恐后地應(yīng)承下來了。
我從容地端起大酒杯,咬牙蹙眉將那三大杯喝了個底朝天。主賓雙方都被我這舉動驚呆了。這場“訂貨洽談會”當然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從此,羅廠長對我刮目相看了。不久,他就任命我為廠辦主任,而且還給了酒宴埋單的特權(quán)。按說,我這個大學(xué)文秘專業(yè)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在廠辦主任這個位置上該算“專業(yè)對口”。說句不客氣的話,我在管理工廠、應(yīng)付文山會海上也確有一套,但我發(fā)揮最大專業(yè)特長的地方卻不在這里,而在應(yīng)付無休無止的各種宴請上去了。此后,我成了羅廠長在酒海肉山中的“拐杖式”“救生圈”了。每次宴請,都得由我代表全廠、代表羅廠長出席。
上任以來不到半年,我就吃遍了本地有名的酒樓、餐館及各具特色的佳肴美酒。經(jīng)過這番傷心損骨的磨煉,我深深摸透了那些官爺、款爺?shù)膬?nèi)心世界,并以女性特有的優(yōu)勢和魅力,盡情施展我的應(yīng)變才華。也當真,許多在一般人看來十分難辦的事情,往往在觥籌交錯中就順順當當?shù)亟o辦成了。一次,一位手持生殺大權(quán)的官爺找上門來,橫挑鼻子豎挑眼,說是要罰我們廠十幾萬元的款。羅廠長急得冷汗直冒,說盡好話仍不動官爺惻隱之心,這時,我滿臉陪笑地將這位年過半百的家伙拉進了星級賓館,向他甩去了一個個“手榴彈”,就是他把酒灑了我一身,我也只得陪笑著給他勸酒。結(jié)果,他服了,也軟了,揣著一個紅包走人了,罰款也就不了了之了。
這些并沒有給我?guī)須g樂。最使我苦惱的是我的家庭也隨著我的陪酒次數(shù)的增多而瀕于破裂了,丈夫?qū)ξ议L期沉湎于公費吃喝表示強烈不滿。每當我回到家中因飲酒過量而吐得滿地狼藉時,深深地傷害了我愛人的自尊。為此,也引起了他的反感和懷疑。他這位專耍筆桿子的作家終于爆發(fā)了:“你是我妻子,不是別人的陪酒女郎!”
丈夫的怒吼使我清醒了許多。我痛切地感到,自己確實是個不稱職的妻子。于是,我便向羅廠長遞交了辭職的報告。
羅廠長堅決不準我辭職。為什么?種種跡象都給我傳遞著不容置疑的信息、我這個廠辦主任的身價就體現(xiàn)在酒量上。對此,我感到的是一種羞辱,便眼淚汪汪地找到羅廠長,撒氣、賭咒、發(fā)誓都是一個宗旨:死也不干陪酒這差事。羅廠長苦著臉聽完我這一串的哭訴后,始終一聲不吭。沒辦法,我只好傷心地透露出自己與丈夫感情難以維系的隱私給了他后,他才十分艱難又十分歉疚地帶著一種男人少有的哽咽:“就算為我們廠6000多兄弟姐妹不下崗,我求你了……”
我的心被羅廠長的話深深地震撼著。為了工廠,我只得又屈辱地強作歡顏地出現(xiàn)在宴會上,再次與各種各樣地酒仙們應(yīng)酬、交際、周旋。但是暴飲暴食帶給我的不僅僅是夫妻關(guān)系上的陰影,更有的是對身體的損害。那年底,我得到了一張無情的診斷書:“乙型肝炎,立即住院?!?/p>
盡管羅廠長批準我為“工傷”待遇,盡管全廠6000多兄弟姐妹紛紛前來探望,盡管各路酒仙們也聞訊直奔醫(yī)院,但是,有兩個我最想見的男人卻沒來看我:一個是羅廠長,另一個則是自己的丈夫。羅廠長坦露心跡:“我實在對不起她,更沒臉去見她,只能為她辦點實事了?!?/p>
真正使我感到痛苦萬分的是自己的丈夫,他不但在我住院期間不來探望外,當我出院回家,他早已搬出去住單位宿舍了。為這,羅廠長和廠里的工會干部對他磨破了嘴皮想從中調(diào)解,但他卻表現(xiàn)出文人少有的冷酷:“我會與她堅決離婚!”
我的心傷透了,拖著病蔫蔫的身子,望著那套曾充滿溫馨的新屋,眼淚止不住像掉線的珠子,流啊,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