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然記得那條圍裙。白色,褶皺花邊,在新娘送禮會上,我婆婆的一群朋友送給要做新娘的我的。
我打開盆子,看到它被整潔地疊放在紙巾里面。如果是我的朋友送給我的,我會把這條圍裙當做一個嘲笑我不會烹飪的玩笑。
但這份禮物卻來自一群50多歲的人,它不是玩笑。她們希望將我武裝成這樣的角色——妻子、主婦和母親——都是她們曾經(jīng)扮演的角色。她們吸引我進入她們的俱樂部,并自然而然地認定我一定會參加。我被這支我根本不想拿卻傳到我手里的“火炬”驚呆了。
如今,大多數(shù)婦女都不愿意系上圍裙,男人們更不想系上。
當工業(yè)興旺發(fā)達起來之后,女人們便開始在外邊工作,但同時也保留著家庭主婦的基本角色。
現(xiàn)在情況又發(fā)生了轉變,大多數(shù)婦女已像男人一樣賺錢養(yǎng)家,并從中獲得與操持家務一樣甚至更多的成就感。男人們卻漸漸參與到他們在殖民時代所珍視的家庭生活中。但如果說他們熱衷于此,他們還是會眉頭緊鎖,以示抗議的。
今天,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都在遺棄家庭生活。打掃衛(wèi)生是令人厭惡的,烹飪卻成為杰出技能。最好要有周末消遣活動。家庭生活倡導者們,如馬薩·斯圖爾特,到處提倡對家庭生活藝術的推崇,但卻拘泥于十分奢華、耗時、昂貴的形式。
因此,結果只是為家務工作作了一幅諷刺漫畫。越來越多的中產(chǎn)階級花錢請陌生人為他們修剪草坪,清洗廁所,做飯,整理衣柜,記錄仰臥起坐的次數(shù),跑腿辦差。他們花錢請人為自己組建家庭生活的構架。
我永遠不會系上圍裙,我也不是惟一在夜里哄孩子不哭不鬧的父母。其他的父母像我一樣烤生日蛋糕,準備圣誕大餐。然而我還是會請人幫我打掃房間,我也不介意訂購更多的外賣食品。我不認為自己是“家庭型”——一種帶著貶義光環(huán)的評價。
因此,我懷疑,現(xiàn)在家庭生活到底意味著什么?家務活意味著毫無意義的服苦役呢,還是編織著我們家庭生活的花環(huán)?外包式家庭生活真的能夠創(chuàng)造出逃避的時間,還是將各種形態(tài)的家庭成員——同性戀家庭、單親家庭和繼養(yǎng)家庭——變成和住在一起的房客一樣的室友關系?更為重要的是,我想知道我們?nèi)绾文軌蛟谕菩薪夥艐D女的家庭理念的同時,仍然崇尚家庭生活的親密感?
這些問題直擊家庭生活意義的要害。
17世紀對家庭生活膜拜而產(chǎn)生的恐懼始終圍繞著女人:人們痛斥她們落滿灰塵的小絨兔,指責她們訂購外賣食品。然而事實上,在近幾十年里,婦女做的家務活比以往任何時代都要少得多。
在1965年,婦女每周有30個小時整理家務,而到了1995年,她們一周只做17.5小時的家務活——包括6.7小時的清潔衛(wèi)生——資料來自馬里蘭大學的社會學家。男人打掃衛(wèi)生的時間卻在過去的30年里上漲了240%———已達到每周1.7小時。男人們也在家中做更多的其他的雜務,但是女人們還要再做一遍社會學家阿爾萊·霍赫希爾德所謂的“兩遍工”——盡管這一次可以省很多力氣。不管怎樣,沒有人在家中做太多事情。
洗廁所和更換貓舍的工作呢?無論我們把婦女對家庭的熱愛放到多么崇高的地位,家務活始終是件繁重、重復、費力不討好的差事。在現(xiàn)成食品、衣物、自來水和電視出現(xiàn)以前,婦女們用了幾個世紀的時間從繁重至極的全職家庭工作中擺脫出來。一位19世紀的觀察家做了這樣的計算:一位農(nóng)民的妻子每天要從井里挑8到10次水回家,40年里,要長途跋涉6 068英里。
歷史學家蘇珊·斯特拉瑟(Susan Strasser)卻沒有如此浪漫地描述這段歷史。她這樣寫道:“對于大多數(shù)20世紀以前的人來說,婦女們偶爾聚在一起的快樂,遠不如骯臟的水源、令人作嘔的食物、爐火里的油煙及燒傷的皮膚、還有裝得滿滿的便壺更能準確地描繪當時的日常生活?!?/p>
然而她也記述了在消費主義興起前,家務活中攙雜了更多的手藝、親密感和強烈的團體紐帶。婦女們在水井邊社交,為她們的縫紉技藝而驕傲。家庭之間互相幫助飼養(yǎng)牲畜,收割農(nóng)作物。無論是令人高興還是令人厭煩的家務活,家庭成員都并肩工作。
雇用清潔公司并不會成為任何人靈魂上的污點。我也請人打掃房子,而且對此十分坦然,尤其是因為我從七歲起就開始做這些工作。同時,我還有一位兼職保姆。
令我感興趣的是,有些人把全部的家庭活動都外包出去,形成一種使家庭生活像住酒店一樣的趨勢。
我認識的一位女士,她請不同的人到家里幫她裝飾房間、理發(fā)、按摩、教她用電腦、承辦家庭晚會、做晚餐以及照顧她的孩子們。這種生活方式引發(fā)一種空虛危機,一種認為家庭生活中最好的部分——關懷和共處的時光——可以買來而不是創(chuàng)造出來的企圖。
甚至在經(jīng)濟衰退時期,人們還是傾向于把所有的家務活都交給陌生人去做。
在19世紀,隨著家庭逐漸成為維多利亞時代的象征意義的中心,婦女通過掌管這一領域而取得自身地位。
在美國,男人的父親角色完全改變了,男人幾乎成了家中的陌生人。每天回到已與自己分離的家中,男人成了玩伴,來拜訪的法官,紀律執(zhí)行者和家中最大的孩子。
今天,當人們把全部家務活動外包的時候,這些不就成了男人們和女人們共同扮演的角色了嗎?當我們買了別人設計的廚房,并且放在那里一動不動——或是請別人裝飾我們的圣誕時,那一刻我們成了自己家中的入侵者。當我們只留出時間陪孩子玩耍的時候,我們在試圖成為他們的朋友,而不是他們的父母。
當我們依賴陌生人來維持家庭生活運轉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成了嗷嗷待哺的孩子。
許多婦女慌忙地逃離家庭生活,因為長久以來,她們擔負著家務勞動的重擔,無法看到生活中其他的東西。盡管男人們越來越多地參與到孩子們的撫養(yǎng)中,但他們并不想繼承這個日益衰落的家庭的衣缽。因為長期以來,這是一個有辱身份的領域。
然而在被遺棄的家庭生活中,我們拋棄了許多可以證明我們關懷彼此的有利時機,可以證明在這個日益變化的世界里我們愿意彼此相守的時機。
相反地,我們四處購買我們的家庭生活,就好像它們只是一盒奶酪空心粉。我們甚至付錢給陌生人來為我們做清潔工作,以此換取帶孩子們?nèi)ゲ┪镳^。這難道就是我們要教給孩子們的生活方式?我們難道想教育他們說,生活只是排除干擾的游戲?
我并不想系上那條圍裙。我想自己選擇要住在世界的哪個角落。我想自謀生路并能去探索比我廚房更大的世界。但我仍會做香蕉松糕,盡可能地和女兒坐下來共進晚餐,并哄勸她們靠近桌子。除非我們所有人——無論男女——都關心家庭生活,否則我們就好像生活在酒店里,在大堂里與來來往往的親人們擦肩而過,彼此卻像陌生人。